冯骥才(李杨\摄)
冯骥才:钱不是国家的追求 价值观才是
2013年3月4日,全国政协委员、中国文联副主席冯骥才在接受对话时指出,莫言已经被娱乐化,莫言文学是严肃的文化,不可能是大众的,如果让老百姓都知道,需要有一个长时间过程。冯骥才同时表示,钱是国家的需求,而不是国家的追求,价值观是一个国家的终极追求,如果社会把钱放在第一位,各种问题都会出来。
冯骥才,全国政协常委,中国民主促进会中央副主席。中国文联副主席,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中国小说学会会长。
对话主持:李杨、王玉 编辑:周东旭
对话实录
谈文化保护:官员做事考虑政绩 不能表现政绩则不关心
问:你今年的提案是关于哪方面的?
冯骥才:我的提案是关于民间文化保护,这个问题2002年就提出来。中国在现代化过程中冲击固有传统文化,尤其最近三十年来,中国600多个城市,基本上是“千城一面”,城市个性没有了。
而中国几千年来民间创造大量的文化,包括戏剧、音乐、美术、曲艺、杂技、民间口头文学等都大量消失,必须要进行全面盘点、整理,把好东西记录下来。关键要让人们重视自己的文化传统,因为其中包含了民族的精神、道德准则、价值观、审美等等。
文化保护现在面临的一个很大问题是官员的政绩观有问题,官员做事要与自己政绩联系起来,能够表现他政绩的时候,才做,不能表现政绩,他不关心。
另外一个问题是中国城镇化已经开始,从2000年到2010年间的十年,中国失去了90万个村庄,到2010年的时候是271万个,也就是说每天几乎消失100个村庄,我们在这儿开一天会,100个村庄就没了,就这么快的速度。
新一届政府恐怕会把城镇化作为拉动中国经济的主要杠杆,对于文化恐怕是一个非常大的问题。如果将来村落丢失,中国文化的根就彻底毁掉了。
我们把传统东西拆掉以后,现在开始造假,造假庙,造假城市,在大地上造出一些粗鄙化的垃圾,但是我们又很难阻挡。
城镇化过程在转型期间本来是正常的。可是城镇化在政府力推下,因为政府强势,又与官员利益紧密结合在一起。官员是有本事的,想要保护什么东西,他能绝对保护住,官员要想拆的话,调动100个推土机,一个村庄几天就消失,这没有办法。
问:你近期一直提倡文化保护,有哪些阻力?
冯骥才:我曾经发过一次牢骚,说自己是一个失败者,我在很多城市呼吁,提出很多意见,最终也没有解决,很多遗产被破坏。
失败的原因有,第一,文化保护与官员政绩冲突,这是我碰到的第一个问题。第二,学者太少。知识分子在这个时代是有使命的,任何时代如果没有一批知识分子,心怀使命,努力作为,这个时代是没有希望的。知识分子要主动站在时代前沿,看到时代痛点,振聋发聩把它提出来。
在两会记者招待会曾有人问我,国家价值观是什么?我说,国家价值观不应该我说,应该由国家说,但是我知道什么不能写到国家价值观,第一个字就是“钱”。
国家不富裕当然需要钱,但钱是国家的需求,而不是国家的追求,价值观是一个国家的终极追求,如果社会把钱放在第一位,各种问题都会出来。
谈政协:当面“冒犯”李瑞环 意见被接受
问:你已经当了30年的政协委员,像你这样的老委员应该不多吧?
冯骥才:我从1983年开始当政协委员,当时才三十多岁,到现在已经是第七届,我知道文艺界的唯一七届委员只有韩美林。当时我们和张贤亮等一起,吃饭比现在俭朴得多,一大盆米饭,十个人围着,四大脸盆菜,韭菜炒鸡蛋、白菜粉条炖五花肉等,那是最好吃的。
问:这三十年,你感觉政协在发言氛围等方面有怎么样变化?
冯骥才:政协有一句话,就是“三不”,不打棍子、不揪辫子、不戴帽子,而且可以畅所欲言。在我刚进政协时就有“三不”,当时正好开始改革开放,文化大革命之后,很多人从“牛棚”里被放出来,什么批评意见都有,很激烈。今年两会前我还说了一句话,政协是可以提出尖锐批评的地方。我从来没有因为提出尖锐批评而遇到什么麻烦。
问:你印象中领导人和政协委员之间的互动多吗?
冯骥才:我举个例子,有一次与原政协主席李瑞环,李主席是我们的老市长,非常直率,我对城市改造中的“旧村改造”一词不满意,在会上即兴讲,之所以很多历史文化都没了,与旧村改造分不开,“旧”首先是不好,过去讲“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旧的都是不好的,“改造”更不好,知识分子改造什么的,不好才改造。
李瑞环当时就说了一句话,这词是我出的。我说冒犯了李主席,全场大笑。李瑞环跟着讲了一段,他说冯骥才的观点是对的,我们那时没有你们现在的觉悟,中国太穷了,希望把城市建设好,所以有了这一提法。那时政协委员与领导人的关系很舒服,意见提出来他能很自然的接受。
还有一次,江泽民同志到会上来,曾庆红、李瑞环等同志也跟我们政协委员见面。我当时说,江主席,希望中央领导能够理解,知识分子与领导人在终极目标一致的情况下,可能要提出一些不同的意见,可能对现实有意见,要提出来。江泽民当时很认真听我的意见。
问:现在社会上有一些议论,认为政协中的一些明星委员,不来开会,提案质量也可能不是那么高,你怎么看?
冯骥才:也不可能都那么高,因为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有的人可能更关注他的本职工作,不像我们知识分子比较关注社会,可能对形而上的国家宏观层面问题思考比较多。
政协应该是一个共谋国事的地方,讨论国家怎么走是对的,寻找哪条路是对的。这一过程中肯定要有各式各样的问题,不同时期问题都不一样,委员们最应该把关注的问题和观点提出来。
政协委员必须建言献策,但也必须要提出解决办法,不能光在那批评一下就完了。早期的政协,比如80年代,大家更多是意见和牢骚,因为刚过文革,很多人受了委屈,要发泄一下,意见往往很激烈,情绪化很强。虽然他们也不知道国家应该怎么办,至少给领导者提供了明白民意的机会,了解老百姓是怎么想。
问:最近中央重提改革会风,是否80年代的会风又回来了,有哪些变化?
冯骥才:不是80年代的政协会风回来了。从现在开会的前几天看,比较注重简朴。社会越来越富裕,从政协委员的招待中可以非常明显地看到,原来政协委员是三个人住一间屋,比现在条件差多了,九届政协才开始有单人间,可是九届以后,社会逐渐好起来,政协委员的招待感觉也不一样了,屋子里都放上鲜花,显得富丽堂皇。现在减少一些开支,我觉得挺好。
最关键还是要让政协委员明白职责,能够真正关心国家的一些大事和前途,真正让政协委员畅所欲言,这可能还是最重要的事情。
节约方面还不单是两会,比如从今年春节开始就不许大吃大喝,国家应该把公务开支节省资金做一个专项结算,比如全国各地共节省100个亿,我建议国家把这100个亿放在教育或群众医疗卫生方面,能够对社会实际有用,这样才能够真正鼓舞人心,别到时候把节省下的钱花哪都不知道。
问:也有人担心提倡作风可能会流于形式。
冯骥才:大家那么想也很正常,因为过去提过“四菜一汤”,对于公车也有限制。大家担心过一段时间这种提倡就会过去。
谈莫言:已被娱乐化 吵吵闹闹无法理解莫言小说
问:莫言获得诺贝尔奖,你怎么看现在的“莫言热”?
冯骥才:“莫言热”很正常,因为中国过去有诺贝尔奖情结,一直没有人获诺贝尔奖,大家自然会特别关注。
在这次两会我也有一个提案,在媒体上,比如报纸、网络,要把文化版面和娱乐版面分开,因为一个国家的严肃文化或者精英文化才是民族文化的主体。
问:你认为莫言已经被娱乐化?
冯骥才:对。这两种文化是两码事。比如代表俄罗斯文化的一定是托尔斯泰的东西,绝对不是俄罗斯明星的八卦,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绯闻啊。
这些文化都是娱乐文化,与商业文化混在一起,一定要夺人眼球,一定要炒作,一定要故弄玄虚,这是商业文化必须要有的运作手段。可如果把两种文化放在一块,群众化,就没有了表达信息的空间。
严肃的东西只有被八卦化,或者娱乐化,才会被报道,这是不正常的。
莫言应该放到文化版,是严肃的文化,莫言的文学不可能是大众的,如果让老百姓都知道,需要有一个长时间过程,他应该是中华文化的财富,逐渐被人理解,不是“热”过就完,应该是中国文化的历史收获。
现在打开网络的文化版,又是郭德纲、李天一,又是什么“吊丝”,纯文化的艺术家就没人知道。听说一个女钢琴家好多年了,很有名,比朗朗都不差,可国内基本没人知道。
问:会不会担心“莫言热”之后,影响到他的创作?
冯骥才:我认为对好的作家是不会有影响的。我很欣赏莫言现在的态度,表现出一个作家的理性和气质,不高调。像莫言的小说应该静下来看,吵吵闹闹是没法理解莫言的。我们作家一般来讲是比较洁身自好,很少往镜头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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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国政协委员
中国文联副主席,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中国小说学会会长。中国民主促进会中央副主席,全国政协常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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