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台的陈永贵,在北京普通市民中间,就是这样一个“永贵大叔”。陈永贵深情地说:“北京人待咱不薄,没有谁看不起咱这山里老汉。”说这话时,他恢复了以前那宽厚的、知足常乐的淳朴农民形象。
我们到了东郊农场,人还没有下车,人们迎上来,是冲着老陈来的。年纪大点的喊声“陈大哥”,年轻的喊“永贵大叔”。有的人问他身体可好?还有人问他请他办的某件事办成没有?还有人喊他:“今儿晌午上我家喝一盅去!”陈永贵一一作答,高喉咙大嗓门地喊着,笑着,看起来,他跟农场的人相处得不错。
中午,我们在农场机关食堂就餐。正巧有位港商来农场谈生意,慕名求见陈永贵,非得邀请他共进午餐不可。陈永贵乐哈哈地答应:“好!好!请吃饭还不好?”饭桌上拿出酒来,是京郊产的“二锅头”。陈永贵像孩子一样高兴,说:“那咱就跟香港朋友干一盅!”他高兴地连喝了几盅酒,满面红光,说话声更加响亮了。
送走那位香港客人,陈永贵和我们一起在农场大院里散步,闲聊。几杯烧酒下肚,他的话也更多了。有些话我本来想问又不好问,他都主动对我说起来了。
我听说陈永贵对十一届三中全会的路线,一直不理解,对“包产到户”心怀不满。有人说,在公开场合他不多说,而在私下里,他却直言不讳地攻击包产到户。他说,“大包干”的确可以暂时调动农民的积极性,但那调动起来的是资本主义的积极性,助长了人的私心,不合社会主义的方向。
这次见了他之后,我便很想问问他怎样看待当前农村形势,可我了解他在20世纪70年代末时的态度,怕提起这些事触到他的心病破坏了他今天的好心情,所以一直没好开口。可是饭后散步时,他却拉住我,主动说了起来。他问我:“听人家说我的坏话没有?有人说我反对农村改革,反对实行包产到户责任制。我为啥反对哩?有人说是因为陈永贵丢了官位,心怀不满哩!说我还想掌着领导全国农业的大权哩!哎呀!这些人真不知道我的心嘛!你知道的,就凭我这么个人,大字不识几个,能当好副总理?能管得了全国的农业?能担得起那么重的担子?那些年,也愁死我哩!
咱不会别的,就会个大寨的那些干法,干部带头苦干!全国学大寨那些年,我带着大寨、昔阳的干部大干,真是累死了!苦死了!全国学大寨的先进单位的那些干部、社员也都像大寨、昔阳的干部大干,真是累死了!苦死了!我还到处批斗人家,批斗来批斗去,全国的农业还是个上不去。我们这些人自己也苦死啦,累死啦,啥办法都使啦,十八般武艺都使上了,就是没办法把农业闹上去!可你看现在,不搞运动啦,不批啦,不斗啦,可一搞‘包产到户’,生产呼啦上来了!市场上吃的用的,啥也有了!我这个人最认实。我咋不服气哩?我现在高兴着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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