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还有电击治网瘾这反文明疗法

青少年的叛逆这东西,往好了引导就是自由与质疑精神,但杨永信恰恰把它引向了邪恶的一面。

文丨熊志

因为一篇爆款文章《杨永信,一个恶魔还在逍遥法外》,杨永信和山东临沂网络成瘾戒治中心,再次回归公众视野。

距离上一次对杨永信和网瘾的大规模讨论,已经过去七年。彼时,卫生部叫停“电击疗法”后,这位“全国戒网瘾专家”逐渐淡出舆论。这七年时间,适逢互联网的飞速发展普及,就像“早恋”一样,“网瘾”二字不再像以往那样被妖魔化地对待。这里面有观念的祛魅,但更关键在于,网络已全面嵌入工作生活,别说未成年的孩子,就是成年人,也很难在没有wifi的环境下持久生存。

越是如此,杨永信的网戒中心,才越展示出反文明的一面:

在这里,“网瘾”依旧被视作恶魔。家长们把孩子送进来,接受军事化的管理;网瘾少年的日常作息,被家长成立的家委会和班委会时刻监督;这里没有隐私,日记得公开晾晒,学员被要求相互举报告密;这里不容许有质疑和反叛,规章上清清楚楚写着,“不准挑战杨树权威”;这里也不存在平等,学员之间有着等级森严的权力体系,从班委、楼长、“五总”到学员,管教与被管教的角色分明。至于违反者,他们的名字会被画上圆圈,圆圈多到一定数量,就会被送进可怕的“13号室”接受治疗……

在“13号室”,杨永信还会亲自动手操作“低频脉冲治疗仪”。这是套改进了的设备,但它仍延续了电击治疗的原理。“网瘾患者”被七八个人摁住,杨永信用银针从右手虎口处穿过,接着再从治疗仪上接出八根电线,用钳子固定在银针的两端,然后通电。电击改造的“成果”是显而易见的,受治疗者往往因无法忍受疼痛,隐藏不满与叛逆,突然在父母面前温顺起来。

在这个封闭的小型社群里,杨永信是绝对的权威。不仅学员们服从,家长也视其为救星,所以经常能够看到家长孩子在杨永信面前跪地感恩的画面。外人可能觉得家长傻,但这恰恰是杨永信的精明所在,在网戒这个畸形的供需市场上,他瞅准了对家教无能为力者的刚需。那些家教失败的家长,他们已不再相信“多交流”、“多陪孩子”之类的教育空话,反倒是杨永信,他改造“新人”的能量是高效的——在“13号室”里呆上不到一小时,一个顽固的孩子就可以获得了新生。

杨永信真的有资格这么做吗?未必。网瘾至今在医学界没有权威的说法,如何判别都成问题。而且,《中国精神障碍分类与诊断标准第3版》明确未将其列入精神疾病,电击疗法是用于治疗严重的精神疾病,杨永信拿它来治疗网瘾,毫无人道可言。可怕的是,这种侵犯了未成年人权利和人身安全,限制未成年人人身自由的管教方式,堂而皇之地存在了七年。七年后,杨永信仍然是官方论坛的座上宾,临沂卫生部门与网戒中心依然互动频频。即便近日媒体接连跟进,发酵的舆论,也只是改变了家长们对媒体的态度——他们在网戒中心楼下巡逻,随时警惕来访的陌生人。

在讲权利、讲法治的年代,难以想象还有这样一块针扎不进的蛮荒之地存在。那些家长可能会反驳,在他们看来,“救星”杨永信的批评者,没有一个嗜网成性的孩子,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们还会反击,自己的孩子经过杨永信的改造之后能够重新做人。的确,在电击之外,也许找不到一套行之有效的疗法,那些被管教过后的孩子,可能因为恐惧而改过自新。但这是否就意味着剥夺自由、摧残人性的合理?收获“新人”后喜极而泣的家长,他们谁敢保证,孩子深埋于心底的恐惧不会在某一天爆发?当我们以恶制恶,试图改造网瘾少年的性格时,千万不要低估了扭曲人性的潜在恶果。

在反乌托邦电影《发条橙》里,主角亚历克斯像《麦田的守望者》中“垮掉的一代”那样,抽烟喝酒、打架斗殴,他后来成为被改造的试验品。改造的方法,正是建立起对暴力和性的条件反射,这和杨永信通过电击疗法在上网和疼痛之间建立条件反射如出一辙。经过“厌恶疗法”,亚历克斯最终洗心革面,成为善良正直、毫无锋芒的新人。电影的隐藏命题是,在恶与被驯服的善(更恶)之间,该如何选择?

同样是对人的改造,看过《飞越疯人院》的人,一定不会忘了最后麦克墨菲接受脑叶切除术的镜头。脑叶白质切除术在现实中,因为能治愈暴力倾向、焦急暴躁等精神病变,一度斩获诺贝尔生理学医学奖,但当这项手术被泛滥地使用时,它不人道的一面就凸显出来了。今天,它已成为诺贝尔神经科学的黑历史,正是因为权利意识的确立和文明水准的提高,就算是那些精神障碍者,当他们显示出危害社会的倾向,而他们自身又无法像常人那样理性地做决定时,即便是他们的亲人,也没有权利把他们送上改造新人的手术台。

用电影比照现实,可谓极尽讽刺。网戒中心上演的一切,像极了小说《1984》,监视与告密,规训与惩罚,管教与服从,都被杨永信驾轻就熟地拿捏着。威权带来的并不是真正的心悦诚服,而是伪装。一个学员在这种残酷的环境里生存,只会变得更加精致,把自己的欲望和锋芒隐藏起来,学会服从,向权威低头,对身边的人不信任,也失去了质疑的勇气。这就是所谓的“疯癫与文明”。

青少年的叛逆这东西,往好了引导就是自由与质疑精神,但杨永信恰恰把它引向了邪恶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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