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时代”是波澜壮阔的,也是抽象的,而个人的诉求和欲望是具体的、复杂的,没办法简单以“贪心”、“不知足”、“无能”去定义和评判。
小镇女青年X,大学毕业后只身闯北京。在她眼里,北京的机会多得像地上的石子,总能踢到一颗。可一到北京,低头望去,地上好像也没多少石子嘛。但她不回头,原因无他,小镇太小,装不下她的梦想。从蜗居回龙观,到落脚CBD,从淘宝爆款穿到大牌成衣,职场菜鸟一路打拼成为中产精英,尝试过不同的爱情,到头来孑然一身,在寂寞的夜空画上一个月亮。她也说不好,自己是不是已经融入了这个城市。
以上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放心,绝对不是巧合。空间平移到东京,就是《东京女子图鉴》嘛。这部日本网剧,去年一度火到天际。女主角绫崇尚物质,却让人讨厌不起来。她和无数不起眼的X一样,在大时代里,追求自己的小欲望,谈不上“野心”,只不过是想让自己的人生,有那么一点不平凡。
大城市扎根不易,这种感伤,仿佛伤风一样不时发作,这些天又来了一波。感慨与反思过后,不屑的情绪如期而至:大城市才不欠你什么,不能适应回家去就好了。欲望太多,却非得怪社会不友好,逃到哪里,都注定是loser。
观察了一圈,这么说的人,虽不至于大富大贵,但也差不多是传说中的“人生赢家”了。自己很优秀,也赶上了一波咸带鱼,日子过得从容又理直气壮。可是仔细想想,那些“欲求不满”的人,要的也不过是安居乐业,努力让自己不平凡一点,并且不那么轻易跌进恐慌的深渊。想象一下,年轻人都去“守本分”,社会大概只会毫无活力,遍地偏见。你看,小镇姑娘绫纵使成为职场精英,气质卓群、收入体面,也完全找不到办法跻身东京“上流社会”。
小欲望没什么可指摘,关键是,普通人的小欲望,往往被汹涌的大时代所裹挟,评议个人的选择和处境时,如果脱离了时代的语境,难免一叶障目,也有失人道。
近来我一直关注陈满。冤狱主角陈满沉冤昭雪后,兴高采烈地加入了创业大潮,投了一百来万在有传销嫌疑的“维卡币”上,周围亲朋急得团团转,他本人扛了很久,似乎也不愿意承认自己被骗了。陈满是背到家了。他曾经是不良司法的牺牲品,如今又被市场乱象所挟持。“命运”这个“婊子”,似乎总不想放过他。
团结湖参考(ID:Talkpark)前不久也讨论过这个话题。当时有读者说,陈满的遭遇完全是因为贪心,活该被骗。我当时就想,如此咬牙切齿地指责一个受害者,大概是因为,他们自己没有掉进阴沟里去过,也就丧失了感同身受的愿望和能力。
各路媒体一直没有放弃追踪陈满,他的“创业故事”,不断有新的细节摆在大众面前。“时不我待”四个字,似乎天生流在陈满的血液里。1988年,他毅然南下,去刚被确定为经济特区的海南经商,正是因为怕赶不上“最后一班车”。
现如今陈满对互联网创业的迷恋,除了那股子把失去的机会找回来的劲儿,或许也是被与生俱来的、追赶时代的冲动所牵引。与世隔绝太久后,对常人一眼能看穿的骗局,或是条件反射般会存有的疑虑,他丧失了敏感,只剩下追逐财富的欲望。看起来,这像是“贪婪”。
只是,换个思路想,如果不是当年蒙冤入狱,如果不是白白耽误了二十多年,踌躇满志的生意人陈满,至少有大把的机会去试错。沉浮之后,再把他放到不靠谱的“风口”上,他表现出来的,还会是直白的“贪婪”么?
插播一件小事。杭州一个小学老师做了个教学实验,把试卷放大一倍,发给班里部分“后进生”做。结果发现,他们的成绩一下子提高了好多。这些孩子学不好,不是因为不聪明、不努力,而仅仅是因为“视知觉”弱,影响了反应速度。比起软硬兼施敦促后进生发奋图强,从医学和心理学入手,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比起“默默燃烧自己”、“把所有奉献给学生”,这才叫人道,这才叫公平。
我其实是想说,个体狼狈,绝对不会单纯是“不争气”的结果。孩子识字慢,可能和智商没关系。在一线城市过得艰苦,也绝不是鸡汤般的“能力与欲望不匹配”所能解释,或许只是因为晚生了几年,没赶上“好时候”,亦或许只不过是当年高考没发挥好而已。每个人都有可能被命运大大小小的坎所左右。
“大时代”是波澜壮阔的,也是抽象的,而个人的诉求和欲望是具体的、复杂的,没办法简单以“贪心”、“不知足”、“无能”去定义和评判。
而甭管大时代小时代,大城市小地方,社会能给予个人的人道,是尽可能体察差异化的诉求,尽可能地包容和倾听,尽可能地维系公正。大时代的小欲望,需要善意对待,妥帖安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