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企缅甸铜矿新纠纷是怎么回事

饱受争议的莱比塘铜矿项目再度遭遇巨大风波，继而使中国投资企业在缅甸又陷入了新的舆论困境。

2014年12月22日，重新开始扩建工作的莱比塘铜矿再度被当地村民阻拦，并且与维持秩序的警察发生了激烈冲突。结果造成一名当地女性村民头部中枪身亡，另有约20人受伤。

虽然多名警察和施工人员也在冲突中受伤，但是舆论的矛头仍然指向他们。由该事件引发的抗议活动在仰光、曼德勒及实皆省等主要城市陆续出现，不计其数的民众、学生、僧侣甚至聚集到中国驻缅甸大使馆和领事馆门前示威。

对此，中国驻缅甸大使馆和中国外交部及时发表声明，表示莱比塘铜矿项目是中缅两国重点合作项目，应该在和平和安全的前提下有序推进，反对任何暴力冲突，冲突无助于任何问题的解决。

今年1月5日，莱比塘计划落实委员会发表新闻公报，公报的20点声明用事实阐述了莱比塘计划落实的每一个环节和过程。公报着重指出，莱比塘铜矿计划是缅甸国家重点计划之一，是缅中经济合作的重点计划之一，对于缅甸国家经济利益、当地居民的经济利益、下一代人的经济利益都有着深远而切实的意义。

历史积怨已久

总投资超过10亿美元的莱比塘铜矿是亚洲最大的湿法炼铜工程，也是中缅矿业合作的一大项目，位于缅甸北部实皆省蒙育瓦地区。2010年6月3日，中缅两国总理现场出席见证了项目产品分成合同的正式签署，100%的投资方为中国北方工业集团下属的万宝矿产缅甸铜业有限公司（下称万宝公司），合作方为缅甸军方的缅甸经济控股有限公司（下称缅甸经控公司），产品分成协议规定缅甸经控公司占51%，万宝公司占49%。

莱比塘铜矿区主要分为两部分，一部分为原来由加拿大艾芬豪矿产公司经营的S矿和K矿，年产4万吨；2010年加拿大公司退出后，万宝公司和缅甸经控公司便合作接手这部分矿区，同时又开发了新矿区莱比塘铜矿，后者设计年产10万吨。

万宝公司表示，之前的加拿大艾芬豪矿产公司在经营和开采方面都遵循着严格的国际环境保护标准，他们接手之后更加提高了原来的技术标准；项目有关搬迁补偿、环境保护、收益分配等均由中缅双方共同商定，并非是中国企业的单方面行为。另外，公司对村民搬迁和土地补偿等工作也大大高于缅甸法律的规定和当地的市场价格，并且公司还额外进行了许多捐赠、帮扶、援建活动。

2012年3月20日，莱比塘铜矿项目举行了开工仪式，而当地一些民间的质疑和抗议活动也随即出现，伴随着缅甸国内的民主政治变革愈演愈烈。同年6月，在大量村民、学生和僧侣的抗议下，项目被迫停工；11月29日，当地警方使用了催泪瓦斯和高压水枪等武器驱散示威人群，但过程中含磷的烟雾弹引发了火情，多重原因造成数十名示威人员受伤。

事件的严重性引起了缅甸全国的关注，最后发展成针对中国驻缅甸大使馆的抗议。仰光警方为此出动大批人员对中国大使馆进行了严密保卫，并抓捕了昂梭、莫铁等八名示威领导人，随后移送给仰光法院起诉。但是，有关莱比塘铜矿的各种抗议活动仍然此起彼伏，一起地方性的土地争端演变成了全国性的强烈抗议，项目也被迫中断。

缅甸总统吴登盛对此进行了公开道歉，并下令成立以反对派领导人、国会议员昂山素季为首的“事件调查委员会”。2013年3月12日，调查委员会发布调查报告称：“从经济、社会、环保和国际关系等各个角度综合考虑，调查委员会建议采取整改措施，继续实施莱比塘铜矿项目。”报告指出，莱比塘项目是正式签约项目，如果停止该项目，会影响缅甸信誉，影响缅甸与其他国家关系；缅甸正吸引外国投资，如果停止该项目，必然影响外国投资者对缅甸的信心。

当时的报告建议：应改正征地过程中存在的一些不足；根据国际标准制订环境保护计划；修订万宝公司与经控公司签订的产品分成协议。另外，报告还对矿区山间佛塔搬迁、企业社会责任等方面提出了看法和建议。随后，缅甸政府成立以总统府部长吴拉通为首、由数名政府部长参与的执行委员会，监督整改建议的落实。

这份报告得到了中缅企业的认可，并且立即着手开展了具体工作。2013年7月24日，根据新的补充协议，莱比塘铜矿项目合作方由之前的两方改为三方，其中缅甸政府占有产品分成的51%、缅甸经控公司占有19%、万宝公司占有30%；此外还明确项目的2%纯利将用于社会环境投资。同年10月3日，莱比塘铜矿项目低调地复工。

万宝公司表示，项目完全是按照调查报告建议认真落实每一项整改措施，取得了执行委员会的认可。之所以2014年12月能够进行扩建作业区，“正是在完成调查报告建议的基础上由政府同意、绝大多数村民支持下进行的”。

不过，一些抗议人士坚持认为该项目是在缅甸军事独裁时期通过，欠缺透明度；拒绝接受赔偿，并坚守自己的土地的部分当地村民则担忧铜矿开采可能带来环境、社会及健康问题。

冲突依旧不断

对于在莱比塘铜矿项目遭遇的种种事件，万宝公司表示，“作为中国在缅甸最大的外商投资之一，经历了缅甸民主化转型过程中带来的种种磨难”。公开数据显示，万宝公司为“莱比塘铜矿计划”已总共已支付了100多亿缅币的各种赔偿金和补助金。据报道，该公司推动的“待业补助金计划”曾得到当地村民的积极响应，附近村庄的1000多名失地村民中已有近600名村民领到了待业补助金。

按照计划，万宝公司需在2015年内完成项目建设，并于2016年达到投产条件。自2014年3月起，万宝公司开始为项目实施围挡做准备，并获得了缅甸政府的批准，但仍然有村民抗议；4月，当地发生了几起小规模冲突，导致15名警察和3名抗议者受伤，另外有3人被捕；5月，有部分村民甚至绑架了两名万宝公司的员工长达30个小时；在12月22日的实施围挡中，又发生了冲突事件，造成53岁的示威女村民杜钦温头部中枪死亡。

据法新社2015年1月13日报道，缅甸当地一名律师Robert San Aung称，此次事件中，已经有6人遭到了缅甸警方的指控，另有二人警方正在搜集相关的证据。

此次事件后果超过2012年，所引发的抗议活动更加严重，也使中缅两国政府都备受困扰。缅甸警方决定在莱比塘地区施行紧急状态法，自1月1日至2月28日禁止24小时游行集结。虽然各方一再强调莱比塘铜矿项目有利于地区发展，也必将改善当地人民的生活水平，但都没有获得缅甸抗议民众的认可而迅速平息事态，同时也使在缅的其他中国投资者担心引爆反华情绪。

《德国之声》评论称：“自总统吴登盛于2011年上任以来，该矿场一直是激烈抗议企业占领土地的‘战场’”。

缅甸不少媒体对中国企业进行了指责。网络上，许多人也把人员死伤的责任归咎于中国，少部分激进网友煽动性的言论、情绪化的抗议层出不穷，甚至呼吁“彻底终结莱比塘铜矿项目”、“向越南学习，把中国人赶出去”等。不少公民团体和NGO组织也纷纷发表声明，谴责政府对莱比塘铜矿抗议活动的处理方式。

与此同时，莱比塘铜矿地区紧张局势继续加剧，一些当地村民拆掉了万宝公司设立的围栏，重新设定了自己的田地区域，声称要安营扎寨长期抗议；7名在仰光和曼德勒中国使领馆门前带头抗议者被警方抓捕，并诉诸法律亦以追究刑事责任，或将面临最多五年的牢狱生活。

对此，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华春莹称，对莱比塘村民伤亡深表遗憾，希望事件得到妥善处理，也要求赴海外投资的中国企业遵守所在国法律法规。

作为此前“事件调查委员会”的负责人，昂山素季的态度也至关重要。去年12月26日，在参加其选区仰光高穆镇区建立50周年仪式时，昂山素季对媒体称，“我们已提供了足够多的建议。他们（行政管理部门）应该实施好这些建议。如果他们要我来做所有这些事，那么就把（项目所在地的）行政管理授权于我，让我来负责做好每件事。”

12月30日，昂山素季在仰光召开记者会表示，“就是因为没有真正地去执行调查报告，所以才一再出现各种问题”。昂山素季认为，政府的管理问题是导致这次莱比塘铜矿事件的主要原因，并建议“示威者也要有以国家安稳为前提，做自己应该做的事”，她也希望外资企业在缅甸投资时必须考虑当地的利益，这样才能创造互赢互利的局面。

冲突发生后，实皆省政府组织成立了“莱比塘铜矿警民冲突事件观察委员会”，承诺将尽快公布调查报告。2015年1月5日，缅甸人权委员会表示，已完成此次莱比塘村民身亡事件的现场调查，调查报告将于近期公布。

1月9日，莱比塘铜矿计划落实委员会举行了记者招待会，就昂山素季之前的指责进行了反驳。落实委员会袐书吴丁敏称，“有人说我们工作不力，採取拖拖沓沓的态度，其实工程进度日记全部都有详细记载”，“调查委员会共有42项建议，已完成29项，其余13项也正在落实中”。

经济问题的政治化

莱比塘铜矿项目的推进始终牵扯着多方的利益，在整个开发和运营过程中，缅甸政府、反对派、军方、民间团体以及国际舆论都同时存在。虽然其不是唯一遭遇争议和纠纷的外国投资，但与缅甸国内政治错综复杂的形势息息相关。事实上，自2011年9月已经开工将近两年的密松大坝工程突然被总统吴登盛以“尊重民意”的理由叫停后，所有中国企业都逐步被舆论妖魔化，尤其是过去与军政府签署的各种合同项目都被不停非议。

缅甸舆论认为，中国带来的项目是巨大的，但对环境的破坏也是巨大的；由于中国企业只愿意与拥有实权的缅甸官员沟通，与有特殊背景的缅甸企业合作，很少顾及普通缅甸民众的利益和意愿，结果从中获益的往往只是官员权贵，而留给民众的却是不尽灾难。

作为缅甸最大的投资国，中国企业和商人对于缅甸国情的变化并没有跟上步伐，另外对缅甸民情的情况了解也不足，侧重经济效益、忽视社会效益的弊端已经呈现。2015年1月11日，缅甸曼德勒缅中友好协会副主席吴觉温表示，2010年前中国与缅甸更多的是政府间的交往，现在民间人员、非政府组织的交往也越来越多，“也只有不仅限于政府间的交往，重视民间交流，再加上在缅中国人、华裔和在华缅人共同努力，双方拿出最大的诚意，才能更好推动缅中关系继续进步”。

女村民杜钦温死亡后，当地警方依法立死亡案件，有分析估计万宝公司可能要付出高昂代价才能平息事态，甚至有可能被逐出缅甸。无论结果如何，这一场危机公关对于相关各方都是一次严峻考验。尤其对于缅甸政府而言，如何评价以往缅甸军政府的功与过，怎样处理中缅关系的未来走向，以及如何解决国家现代化发展与环境保护的矛盾，无一不举足轻重。

随着缅甸局势的变化，许多国际经济合作都难以摆脱国内政治因素的影响，国内利益群体的博弈往往会拿一些国际合作项目开刀。如今，一些经济问题不断被刻意政治化，作为对政府施加压力的筹码，致使相关经济合同方深陷其中。因此，未来中国在缅投资利益必然难逃其国内政治斗争的影响。

2014年12月27日，缅甸媒体刊登了万宝公司发布的《关于莱比塘铜矿项目的回顾》，其中提到：“毋庸讳言，在缅甸民主转型的过程中，一些政治组织和激进分子将莱比塘项目作为索取政治利益的筹码，激化社会矛盾、煽动仇华情绪成为他们使用的主要伎俩，这种现象值得中缅两国政府高度警惕。”

而莱比塘计划落实委员会发表的新闻公报也呼吁，为了创造幸福的未来，为了让铜矿计划顺利上马，全体居民要警惕破坏分子的煽动，避免不必要的事件发生。

（本文原载于《凤凰周刊》，详见2015年第4期，总第53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