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托派圣徒
王凡西描绘了一个他理想中的革命者,这就是陈其昌,即陈清晨,河南洛阳人,1925年在北大参加共产党,1929年转向托派。在王看来,这是一个具有最优秀的革命家的一切性格的人:吃苦安贫,从不懂得生活的享受;疾恶如仇;对一切被践踏与被欺侮者怀有无上悲悯;最不喜欢摆架子;他不但没有领导分子的装腔作势,而且永远把自己安放在最危险的最前列;他身上混合着新式的同志爱和旧式的义气;对一般同志的安全和生活照顾得无微不至;所以他是以“大哥”这个绰号闻名的。(王凡西,1980:275)托派作为中国革命党的反对者,共产党反对它,国民党逮捕它,日本人残杀它,1931一1937年,托派组织屡屡为白色恐怖所破坏,每次总是陈其昌独木支撑,惨淡重建,使组织一线存续。1942年,陈其昌被日本宪兵杀害。
80年代,与托派毫无关系的《光明日报》记者戴睛也这样描绘陈其昌:“1926年,陈清晨的妻子从家乡到北大探省。听说老大哥的‘小脚夫人’来了,李芬、刘莹一帮女孩都跑去看,她们惊奇地发现,陈清晨待她十分温存。事后他向她们解释:‘她哭了,因为她以为我会抛下她另娶。你想我能做这种事么?我要革命,自己反倒去损害旧制度的受害人!’陈清晨留在王实味夫妇记忆中的,总是那个揣上两个窝头,风尘仆仆跑进跑出的样子。1930年刘莹小产,家中一文不名,陈清晨曾把30块钱硬塞给他们。刘莹至今不知道这是他将家里可当的东西全部送当所得。”以至于在延安面对声色俱厉的批判和审讯时,“王实味也不肯否认那温暖地保存在他心中的老大哥‘好的人性’。”(戴睛,1989:91;温济泽,1990:210)
陈其昌个人的品格应当是无可挑剔的。不过他之广为人知,却是因为他的一封信引来了鲁迅的《答托洛茨基派的信》。事情的起因于“两个口号”的论争,简单地说,周扬等人的“国防文学”反映了当时共产党正在推行的阶级合作的路线,鲁迅坚持的“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则更多承继了此前左翼文学的斗争传统。而托派认为,斯大林、毛泽东推行的“民族统一战线”是一种取消主义,是向反动政府的投降,从而,鲁迅这一取向“多少表示了真诚的革命者对于阶级斗争的坚定,对于无条件投降于国家主义的厌恶。……提倡了多年‘普罗文学’,与国民党御用文学及所谓‘第三种人’等作了长期尖锐斗争之后,忽而要掉转枪头,化敌为友,从事什么‘国防文学’了,在他心里当然不会舒适安静的。”(王凡西,1980:206)既然一贯景仰的鲁迅与托派有一点相似,陈其昌就给鲁迅写了一封信来陈述托派的基本主张,反对大革命失败后的共产党的盲动政策(瞿秋白、李立三)和军事投机(毛泽东),反对抗战后与国民党组成联合战线。然而,鲁迅对斯大林从来没有托派那样的认识和批评,对党的新政策也由于冯雪峰的介绍而认同,因此他不但高度评价斯大林与毛泽东,并指出托派“印出的很整齐的刊物”容易使人生出“日本人出钱叫你们办报”的印象。陈收到回信后很痛苦,倒不是因为自己受了污蔑,“而是发觉到牵连进党派政治之后,甚至一个最有骨气的人,也不得不人云亦云,而且不得不应用他本人从来痛恨的‘流言’与‘卢布’(这儿应指‘日圆’)冷箭。”(王凡西,1980:207)而陈独秀则认为鲁迅受党之捧,感恩图报,不可能再有不计利害的是非之心了,根本不应对鲁迅有什么幻想。
在多重压力下,中国托派从来没有像样的发展,但作为革命者,它有自己圣徒。陈其昌外,外号“美丽的小麻雀”梁彩莲(即黎白曼)也是一个。她15岁参加工人运动,拒绝了贵介公子的追求,不但选择了当时几乎没有希望的革命,而且选择了比共产党更无希望的托派,其艰苦卓绝几令人难以置信。她在医院生产时闻知丈夫投向政府,忍痛弃子逃出医院,与叛变的丈夫决裂。
彩莲身体单薄,生活却过得非常之坏。……太艰苦的生活毕竟毁坏了她的健康,她发现了严重的肺结核症。因为穷(同志们是无一不穷),她得不到任何营养,病势便益见其沉重。我在1935年年初再度见到她时,她已经失了音,经常得躺在床上了。不过我惊奇于她精神的昂扬,对事业满有信心。(王凡西,1980:278)
在现代革命史上,托派地位不高、影响也不很大,未来似乎也不会有托派的发展空间,但如果王凡西所述属实,则像陈其昌、梁彩莲这样的“托派”还是能引起后人敬意的。任何一个反抗现实秩序的运动和组织,只要不是胡闹,都会有它的“圣徒”。只是这圣徒的清洁和光芒,不是由这个运动和组织赋予的,而是超越政治教义的理想主义。
您可能对这些感兴趣: |
|
共有评论0条 点击查看 | ||
作者:
单世联
编辑:
石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