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信长期没有说清楚,却也没有直接影响彭的地位。大敌当前,彭德怀不可缺少。长征时一、四方面军会合后分兵北上,朱德、张国焘与四方面军主力为左路军,中央、一方面军及陈昌浩、徐向前等四方面一部为右路军。右路军的布置是一军团先行,继后是中央机关、红军大学等,再后是30军、4军,彭率三军团殿后。一军团即林彪军团,30军、4军属听命于张国焘的四方面军。宋任穷回忆,当毛率中央及一方面军连夜北上时,四方面军的李特等人曾想阻拦,当时气氛紧张,枪都拔出来了。毛除向李特讲理外,还“严肃地正告李特:彭德怀同志率领的三军团就在后面,彭德怀同志是主张北上,坚决反对南下的,他对张国焘同志想要南下,火气大得狠哩!你们考虑考虑吧!大家要团结,不要红军打红军嘛!毛泽东同志的严正警告,使李特不敢轻举妄动,因为彭德怀同志在红军中享有能征善战的声威,他们不能不有所顾忌。”(宋任穷,1994:90)彭的作用是如此重要,那封信的帐当然就可以、也必须“挂起来”。
不止这一次。延安时召开华北会议清算彭发动的“百团大战”,彭受到严厉批评,在1945年的“七大”上还作了检讨。两天后师哲在开会的途中遇到毛,两人边走边谈,“当我问起毛泽东如何看待彭德怀的检讨时,毛泽东却说:‘很勉强!’又问他认为彭德怀的主要问题是什么时?他又只是简单的四个字:‘刚愎自用。 ’”(师哲,2001:213)但在“七大”,彭正式进入政治局,此后在西北和朝鲜为新政权浴血奋战。
1935年10月,彭率军在吴起镇打胜初到陕北的第一仗,毛为此写了“谁敢横刀立马?唯我彭大将军”的六言诗。1957年,杭州的文艺月刊《东海》编辑部写信给?,请其校阅后允许发表,毛回信说:“记不起了,似乎不像。腊子口中林彪同志指挥打的,我亦在前线,不会用这种方式打电报的,那几句不发表。”(王焰,1995)很明显,最晚到1957年,已不再有表彰彭德怀的需要了。正因为此前倚重过深,现在更要彻底肃清,彭的命运并不因澄清20多年前的误会而有所好转。
9、低头
庐山会议期间的8月1日,毛召集中央政治局常委会。与会者都是掌握国家命运的领袖,但在刘少奇、周恩来、彭真、林彪等人批评中,彭却感到:“你们这样猜测,就难讲话了。”(李锐,1999:251)岂止是“猜测”,周小舟就在会上抗议:“你们要戴大帽子,什么帽子都可以戴。”(李锐,1999:329)说你是什么,你就是什么,从江西苏区有“肃AB团”经延安“挽救”再到“文革”,“上级”、“组织”要给你戴个帽子是毫不费事的。“在党内斗争中,随大流,跟‘风’跑,‘墙倒众人推’,上面说是就是什么,这是党内生活中时常遇到的一种不正常的现象。”(薄一波,1997:910)李锐却还没有参透:“我想这是中央委员会,这是我们党最高领导层的会,怎么竟没有一个人敢于出来讲半句公道的话呢。”(李锐,1999:325)
参加最高级会议的是拥有最高地位的人。20多年前,他们大多是放牛娃、小伙计、教书匠、山大王,他们在会议上的表现并不仅仅因为他们的出身低下,更重要的是时势使然。朱德、赵尔陆、陶鲁笳、贾拓夫、万毅等人都因讲了“公道话”而挨批;煤炭部部长张霖之听过李锐一句很犯忌的话,就没有揭发──“文革”中张霖之因为毛泽东说他是走资派而被活活打死。而批彭的主力们,在彭信刚刚印出、毛还未公开反击时,发言也不很尖锐,有的还以自我批评为发言开始,但7月26日后,他们都根据毛的要求迅速加强火力。谭震林7月26日的发言虽然认为彭信是“烟幕加毒气”,但还是对彭个人表示了敬意:“忠心耿耿”、“正直无私”、“立了不朽功勋”,但两天后,有人批评他的这些话时,谭不得不改口说:“我看他不像张飞。倒有点像魏延。”(李锐,1999:182)完全可以设想,如果当时毛接受了彭的意见,这些批评者不是不可能大唱“彭大将军颂”的。
不过,使彭低头认罪不只是因为这些会上的批判,更有会后的工作。为了让彭作检查,聂荣臻、叶剑英奉命去进行劝说。由这两位锋头不是很健的元帅来劝说,容易成功。彭记下了他们的话:
他们又说:"不能单从信的方面来看,而要从如何对全局有利着想。"他们并以热情和激动的心情谈到,"要抛开信的本身,从全局利益来作检讨。"谈了两个多小时,热泪盈眶而别。我非常感激他们对我的帮助,决心从严检讨自己。(彭德怀,1981:278)
谁是谁非都不重要,事实如何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毛泽东不会错,跟着毛泽东也不会错,错的只能是反毛或与毛不一致的一方。所以,彭决心彻底配合。“采取了要什么就给什么的态度,只要不损害党和人民的利益就行,而对自己的错误作了一些不合事实的夸大检讨。” “在庐山会议结束后,我就想把我在军队30年来的影响肃清,搞臭。这样作,对保障人民解放军在党的领导下的进一步的巩固,是有好处的。”(彭德怀,1981:278—279)309)完美的批判会以被批判者的认罪为标志。如果公开的斗争达不到这种效果,那就要背后做气氛缓和的劝说,有时还有政策交底:只要你承认,就可从轻发落。只要你承认了强加的罪名之后,如何处置有时就由不得你了。运动的规律是先通过深揭猛批宣布你的罪名,如果你的脊梁还没有被打断,还要加上种种诱导,总之要让你认输低头,最后以一片认罪、忏悔之声来颂扬运动和整人的正确。
1959年6月12日,彭在列车上召开总结出国访问的总结会议。他在讲话中说:“无产阶级专政,最怕的是官僚主义作风,领导脱离群众,不晓得领导要走群众路线,才能丰富自己、丰富领导。什么是领袖,概念不明确。不能认为职务高就是领袖。马克思对于巴黎公社的经验很强调防止官僚主义,即,一、民主选举公务人员,并可以罢免;二、公务人员的薪金不得高于一般人员。……这一次看到的官僚主义、形式主义,给我们的印象是极深刻的。领袖遗体看到了列宁、斯大林、哥特瓦尔德、季米特洛夫,每个国家都搞一个。亚洲国家大概将来也要搞。”庐山会议期间,又几次怒气冲冲地说:他怎么能这样看待这个信!过去打仗时不是经常有争论吗,争论过后还是照常工作,哪个去计较!现在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一点意见也听不进了!这样下去,同斯大林晚年有什么两样!(郑文翰,2000)保留遗体、斯大林晚年,彭的预言都得到了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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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单世联
编辑:
刘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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