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青春——黑明镜头下的知青人生
2009年10月10日 15:47人民画报 】 【打印共有评论0


“我拍陕北知青就是拍中国知青”——专访黑明

本刊记者王麒

黑明在天安门前拍摄自己最新的摄影项目《重复天安门》。

摄影王麒/人民画报

“不好意思你等一下。”跟我说完这句话,黑明便走回到天安门东华表下继续忙碌起来。他正忙于自己的新专题《重复天安门》:找到一百个曾在天安门前拍过纪念照的人,站在同样的位置、使用同样的背景再拍下一张。他说这里面有时代的影响和生活的变化,这是他从拍知青开始就喜欢的选题角度。

“今天拍了12个人。”他的语气中有几分兴奋。黑明说他第二天不准备拍了,他想尽快整理好采访笔记。黑明习惯当天把被摄者的故事写下来,短则近千,长则过万,因此常常不知不觉就到后半夜,然后睡上几个小时后在第二天早上七点准时醒来,继续忙碌。“没办法,到点就醒,睡不着。”这个习惯让黑明有些无奈。

选一百个人,不只有图片还要有故事,当天整理出被摄者的采访笔记,这些黑明标志性的习惯开始于他拍摄知青,从1995年开始,他记录了一百个知青青春不再的面孔和一百种活法。

1994年,黑明30岁。而立之年,他觉得自己的摄影又该变一变了。

从他1979年时拥有第一台120型孔雀牌照相机算起,到那时他已经拍了15年照片。这15年中,他总结自己的摄影是5年一变:“1985年之前是追求光影的沙龙摄影,之后开始拍单幅的纪录性摄影;1990年开始用成组的照片记录小群体的生活状态。”到了1994年,黑明瞄准了更大的一个群体——知识青年。

人民画报:为什么就想拍知青了呢?

黑明:我家在延安,我爸爸是当地的地方干部,他手下管着很多北京知青,另外我姐姐和我哥哥都是延安的插队知青,他们插队的村子我都去过,而且我的老师也都是知青,所以我对他们有兴趣。从1994年起,我就开始查资料,因为那个时候没有网络,而且知青的书特别少。我就去人民日报资料室,翻60年代末70年代初的所有报纸合订本,翻到相关的报道就复印一摞拿回家看,两三个月的时间里,我都在查一些东西,找人,列名单。然后1995年时候正式开始拍了。

人民画报:拍的都是北京到延安的知青?当时没有考虑拍其他地方的知青?

黑明:对,因为在我印象中,只有北京到延安的知青,所以我拍北京知青。我觉得一个地方的知青足以代表中国的知青,因为延安的知青是最典型的,有的地方知青去兵团,拿工资,住集体宿舍,但延安知青是真正插到农村里边去。另外我对这片比较熟,所以我选择了延安。在这个之后别人找过我去拍东北知青,还给我赞助,我没有去做,我不想做重复的事情,我拍陕北知青就是拍中国知青。

人民画报:一开始拍就很明确地想用图片和文字并重的方式吗?

黑明:不是。我原来想给知青做一本相册,因为我喜欢拍环境人像。我有个习惯就是拍完和他们聊天,聊完之后晚上回去写日记,就把当天的感受整理出来,采访完100个之后,我写了30多万字的日记,他们的故事特别打动我,我开始想从里面捡一点点字出来,后来觉得都非常有意思。删掉也挺可惜的,就都留下了。

人民画报:为什么用黑白照片呢?

黑明:也拍了彩色的反转片,我觉得拍一次不容易,所有照片都是两套,一套黑白的,一套彩色的。但是我还是觉得黑白的好。这种历史的东西,黑白的显得厚重一些。

人民画报:当时的钱从哪来的?

黑明:当时我就是自费啊,整个拍下来花了3万多块。买胶卷其实用不了多少钱,主要是去延安去了9趟,来回的机票,因为那时候延安没火车,只有飞机。你要坐火车的话,你得从西安转一圈,我就直接从北京飞到延安,这样方便。再就是住宿和在北京打面的,那个比较便宜,10块钱能跑全城。对了,还买了两台徕卡M6,花了6万多块钱,为了拍知青,我花了十几万块钱。

人民画报:你觉得拍知青能算得上你在摄影这方面开始成熟吗?

黑明:我觉得是。从这之后我知道了自己摄影的定位是什么。比如知青的照片有人认为它的影像太呆板,但是我在拍的时候我定位就是他们是很安静的。因为他们这代人,已经经历了各种各样的生活的艰难和痛苦,他们这一生已经非常不容易了。我再通过影像把他们拍得那么张扬,我觉得我做不到,我觉得他们本身也不愿意做出那样的动作让你去拍,他们也没有时间迎合你的摄影。拍完知青之后我又开始拍新窑子(延安附近的一处农村),那完全是一种纯影像的东西,我不能再像拍知青一样,四平八稳。我的摄影是不同的题材、不同的内容,用不同的方法去拍,甚至用不同的相机去拍。我这么多年拍照片,都是用这种方法,我要让我自己满意,而不是说别人认为应该怎样。从拍知青开始,这一点我比较明确了。而且在拍知青之后,我的摄影就既有文字又有图像了,一直持续到现在。我觉得这种最能表达我,因为影像的信息量是有限的,很多影像元素没有通过语言交代的话,别人是读不懂的。被拍摄者的人生经历只能是通过文字来写,如果没有的话,这张照片还是比较浅。

顺其自然,或许是描述黑明拍知青的恰当形容。他说:“我不选择,因为没什么好选择的,人都一样,你要想写他的故事都能写得有意义,因为他都经过这一段历史,就看你从哪个角度切入。”

人民画报:当时拍的第一个人是谁?

黑明:我当时也没有考虑谁是第一个,谁是最后一个,赶上谁就是谁。第一个人是在延安留下的一个知青,叫张观湘,很普通的一个人,是在宜川的壶口那里拍的。因为宜川我认识一个当地的朋友,他也喜欢摄影,他让我过年去他那玩去,我说那我想拍知青,他说我们这有,就从那开始了。

接下来就就一个介绍一个地串下去,挨着拍。里面有一些精英,但我没刻意寻找精英,都是说我有个朋友谁谁谁是知青,就去了。我的要求就是知青的工作都不重复,比如我采访一个老师,我就不想再采访第二个老师了。有时间就去延安拍,没时间就在北京拍。

我就希望一百个人,一百种活法,我希望他既有普遍性,也有特殊性。我从社会学的角度,让大家都能感受他社会学的意义,所以在拍摄的过程当中,在选择的过程当中,在采访的过程当中,对他们的故事提炼,不仅仅是提炼他们本人的人生经历,而是通过他们的人生经历,能够让你看到整个社会的变迁。

人民画报:从来没有人拒绝过你吗?

黑明:有,有拒绝,但都是非常善意的拒绝。比如说有一些身份特殊的人,别人介绍我去采访,我找到他们之后他们非常热情,非常客气,但最后还是拒绝了。原因是因为身份不一样,他们害怕别人误解。我也理解他们。

人民画报:你接触他们的时候,他们是什么状态,是不是回城的和留在当地的区别很大?

黑明:留下的人有两种,一种是过得不太好的。这样人往往认为上山下乡把他给耽误了,还有一种人是在那儿干得不错的,回北京什么都不是了,在那儿反而有自己的地位,生活圈子和生存发展的空间,就愿意留在那儿。回来的人呢,尤其是成功的人,他就会认为插队锻炼了意志,给了他生活的力量,让他知道了人生的各种各样的酸甜苦辣,让他更加有信心,更加有奋斗的目标。

人民画报:你拍的这些知青里面谁给你印象最深?

黑明:邓拓的两个孩子邓小虹和邓壮给我印象最深,邓小虹现在是北京市卫生局副局长,我拍她的时候她是个医生。她和邓壮插队的时候,因为家庭的原因,别人走了,他们还走不了,待了8年,村里面就剩下他们俩了,他们还在学习,还在坚持。邓小虹最后考大学出去,上研究生,去日本留学,后来她当了妇产医院院长了还坚持在门诊看病。而且她之所以考医学院就是因为她插队的时候,邻居生小孩难产,小孩和大人都死了,于是她下定决心要学医。邓壮回到北京后,一边在北京晚报社当记者,一边在夜大上学,天天晚上骑着自行车去上课,上了好多年,拿下了文凭,他后来是文联出版公司很资深的编辑,出了很多书。再比如任志强,我签名售书他跟我们一起吃盒饭什么的,那时候他已经是年薪700万元的老板了。还有北京国安的张路,我拍他的照片拍了好几次,他都同意了。知青人都非常好,没有哪个知青给我留下不好的印象。

知青这组照片影响相当大,照片结集而成的图文书《走过青春》一时洛阳纸贵,数次重印,甚至引起了摄影界“走出小圈子,走进大社会”的大讨论,黑明也因此被中国摄影家协会授予首届“德艺双馨优秀摄影家”称号。但黑明自己并没有太多借助纪实摄影干预社会的“雄心壮志”,他说自己只是个心里有照片“憋不住”的人,用真实的影像表达自己的认识,仅此而已。

人民画报:你自己分析轰动的原因是什么?

黑明:一个是知青多,另外一个是知青到了回忆当年的岁数了,还有一方面是有的人觉得现在人都很浮躁,生活条件很好了,越来越浮躁了,让他看看当年,有种忆苦思甜的感觉。照片的真实,确实也感动了他们,他们没有说我是瞎扯的,瞎编的,都说是真的,所以一传十,十传百,一下就火了。到现在很多知青碰到我还很感动,就说哎呀,《走过青春》是你写的呀,太真实了,就是我们的生活。

人民画报:你的这些照片对留在当地人有什么影响吗?

黑明:有影响,改变了他的生活,拍了之后,媒体报道之后,当地政府给有的人解决实际困难,有的知青的小孩通过我的报道回到了北京。比如一个叫姜作涛的知青,是南泥湾看水库的一个人,他都被人家遗忘了,10年没人给他发工资,他就喂着两头牛,耕着一块儿地。后来报道之后,政府就给他解决实际问题。张观湘啊,韩天佑啊,很多知青的小孩儿,通过我的报道回到北京工作了。包括丁志红,当年北京很多人都知道的一件事,就是北京人给一个小女孩捐款,那个小女孩叫丁志红,她是通过我的报道回来的,回来之后不到半年,就得了急性心脏病,换瓣膜要花6万块钱,没钱,最后通过媒体报道一个星期捐了16万元,这个小孩手术做了,就治好了。

人民画报:我看你总是关注比较宏大的主题,比如时代的变迁,人的变化,等等。

黑明:因为我觉得太小的题材不能受别人关注,拍的东西要有一个历史背景,人们才会关注他。我做,我就想做选题大一点,首先视觉上有冲击力,内容上戳你一下。

人民画报:这是你对纪实摄影的认识吗?

黑明:纪实的目的我觉得更多的是记录下来,抒发一个自我认识,自我理解。他对社会有影响,但是不大。这么大的一个国家,几张照片算什么呀。我不是通过摄影来促进社会进步,提高人口素质,我知道这做不到,国家机构都做不到。我不是从这方面考虑的,我觉得好玩,我玩得舒服,我把我想说的话通过影像说出去,这就够了。就像有的人,心里有话就憋不住,我就是心里有相片,就憋不住,就想照。我看到影像,我就想记录,我看到不顺眼儿的事儿我就想写下来,就这样。 【更多精彩,请点击知青频道】

 您可能对这些感兴趣:
  共有评论0条  点击查看
 
用户名 密码 注册
所有评论仅代表网友意见,凤凰网保持中立。
     
作者: 黑明   编辑: 刘延清
更多新闻
凤凰资讯
热点图片1热点图片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