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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岂之:侯外庐翻译《资本论》 用马克思理论研究中国史

2018-05-03 20:50:11 凤凰网历史 张岂之

中国马克思主义历史学家侯外庐先生

——纪念马克思诞辰200周年

 

张岂之

 

一、缘起:2018年2月24日,是马克思和恩格斯合著的《共产党宣言》发表170周年纪念日,5月5日,是马克思诞辰200周年纪念日。凤凰网将于2018年推出大型网络专题片:“溯本寻流马克思--纪念马克思诞辰200周年”。邀请国内外马克思主义学者专家论述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发展。我是接受采访者之一,感到光荣。我发言的题目是:《中国马克思主义历史学家侯外庐先生--纪念马克思诞辰200周年》。

二、侯外庐先生(1903-1987年),是我国著名的马克思主义史学家、中国思想史家、教育家(新中国建立后,是西安西北大学第一任校长)。

侯外庐先生对马克思主义的学习与研究,是源自他于1928年至1938年整整十年对马克思《资本论》第一卷的翻译,这个起点很重要。

在李大钊(1889-1927年)先生的教导和影响下,侯外庐先生于1927年夏到达法国巴黎,为了在这里翻译马克思的《资本论》。在巴黎,他的生活费由他父亲供给。他父亲是山西平遥的大户,以为儿子到巴黎读学位(其实不是如此),愿意在经济上予以支持。

外庐先生回忆说:“一到法国,我便从字母开始学习德文,经过近一年的准备,于1928年起试译伟大的科学著作《资本论》。”这个时候,苏联的《联共(布)党史简明教程》尚未出版,因此,外庐先生接受马克思主义没有经过苏联的转手,而是直接从马克思的著作入手。

外庐先生在回忆录《韧的追求》一书中说:“对我来说,早年翻译《资本论》,从来不曾体验过走一步捷径的滋味,只是全心全力地啃着坚果,而乐在其中。马克思说的‘在科学的入口处,正像在地狱的入口处一样’这句名言,从翻译《资本论》开始,真正使我领悟到它的深刻含义,故而毕生服膺。”这里充分反映出中国马克思主义学者“不失初心”的崇高理想。还要提到,在巴黎,外庐先生不只是翻译《资本论》,还担任附设于法国共产党的“中国语言支部”的书记。

1930年外庐先生从巴黎回国,路过苏联莫斯科,在那里他找张闻天同志转党的关系,等待数日没有见到,他按计划踏上回国的道路,党的关系失掉了,后来外庐先生重新入党。1987年,外庐先生重病,向中央组织部申诉1930年失去党的关系的情况,中央组织部经过调查了解,认可外庐先生的入党时间为1927年。

1930年春,外庐先生回到哈尔滨,1931年日军发动“九·一八”事变,侵占我东北。外庐先生到北平,参加抗日救亡活动,同时与王思华同志一起继续翻译《资本论》,上册译本于1932年9月以“国际学社”的名义出版,译者署名为王慎明、侯外庐。

以上情况表明,侯外庐先生基于对马克思主义的信仰而翻译《资本论》,终身不渝。

三、侯外庐先生对马克思提出的“亚细亚生产方式”做了深入的学习研究,毕生努力探索关于中国历史、中国思想史的特点。

马克思除研究西欧社会外,还研究以印度为标志的东方社会,提出了“亚细亚生产方式”的理论。在马克思看来,东方亚细亚生产方式有其自身的特点,这些和英、法等西欧资本主义社会不同。

外庐先生遍查马克思关于“亚细亚生产方式”的论述,于1945年在《中苏文化》第4期上发表《我对“亚细亚生产方式”的研究心得》。

外庐先生在阐述中认为,亚细亚生产方式和“古典的古代”是同一个历史阶段(奴隶制社会历史阶段)的两种不同路径。概括来说,古典的古代(如希腊)是“革命的路径”,而东方的亚细亚生产方式,则是“维新”(改良)的路径,从氏族社会走向文明社会,保留了旧有氏族组织的某些方面(如血缘关系);中国古代(奴隶制)就是这样走过来的。

外庐先生的上述观点,被历史研究者认为是20世纪史学方面的重要研究成果之一。基于以上关于“亚细亚生产方式”的思考,外庐先生写下了他的感受:“中国学人已经超出了仅仅仿效西欧的语言之阶段了,他们自己会活用自己的语言而讲解自己的历史与思潮了……他们在自己的土地上无所顾虑地能够自己使用新的方法,掘发自己民族的文化传统了。”(侯外庐:《中国古代思想学说史·再版序言》,又见《侯外庐史学论文选集·自序》,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

谈到这里,需要介绍一下《中苏文化》杂志,在抗日战争时期,外庐先生的许多论文都是在这个杂志上公开发表的,而外庐先生同时是《中苏文化》杂志的主编,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由于在抗日战争中国共合作,抗日统一战线的扩大,中苏文化协会在1940年完成了全面改组的工作,不少进步知识分子参加了进来。由于苏联支持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中苏文化协会随之发展。协会会长是国民政府的孙科。协会的各个编辑部门,基本上都是共产党领导下的知识分子所掌握。外庐先生担任《中苏文化》杂志的主编,这个杂志与中共党报党刊《新华日报》、《群众》杂志相配合,成为我党所掌握的舆论阵地。1939年9月28日毛泽东主席的名文《苏联利益和人类利益的一致》就发表在《中苏文化》杂志上。

四、抗日战争期间,党的领导与关怀,使外庐先生在中国社会史和中国思想史的研究上取得了重要成果。

外庐先生在《韧的追求》一书中,回忆抗日战争时期党对学术工作者的关怀与指导。他说:“在抗战时期国民党统治的心脏所在地--重庆,周恩来同志,把我们一群渴望为抗战出力,有志于研究而困难重重的学术工作者组织起来,充分调动了每一个人的积极性,还为我们创造了一个学风正派,方向明确,大家同舟共济,人人脚踏实地的研究环境。如果说,我一生还曾取得一些成绩的话,一个极重要的原因便是,我受过周恩来同志的指导,我在那个环境中得到过支持,得到过锻炼。”(《韧的追求》,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5年,第126页)

外庐先生又说:“我深有感受,抗战时期党为学术工作者创造了研究和写作的基本条件,我得以奠定中国思想史研究的深度与广度的基础,即在此时。周恩来同志亲自组织、领导了一支实力坚强的学术队伍,这支队伍也是一个团结的、生动活泼的集体。我个人从这个集体中获得过温暖、获得过力量。”(同上书,第127页)

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到1946年春,外庐先生决定和杜国庠、陈家康、赵纪彬先生一起编写多卷本《中国思想通史》,这是外庐先生在抗战期间学术研究的延伸和发展。陈家康先生由于事忙,后来没有参加写作,由杜国庠先生介绍,邱汉生先生参加了编写。

五、《中国思想通史》的学术特色

1、阐述了某种生产方式取得支配地位的标志,是通过社会上层建筑的法律形式而表现出来的。马克思论证社会变革的分期年代,总是以某种法典为标志,如梭伦变法之于古代,罗马军事化法律之于中世纪,拿破仑法典之于近代,等等。

外庐先生将马克思关于法典与社会关系的论说运用于中国古代历史和思想史。他所说的法典是一个体系,而不只是一个文本,外庐先生论述秦汉法典,包括从商鞅变法到秦始皇建立“体制”,再到叔孙通“制礼”,萧何立“九章律”,张苍立“章程”等整个过程。

2、“封建土地国有制”问题的讨论。

关于中国古代社会史,除《中国思想通史》中有所论述外,外庐先生还有两部专著《中国古代社会史论》和《中国封建社会史论》。他用“封建土地国有制”这个概念表述对于中国中古社会史的认识。对此,他有这样的说明:“我所讲的‘国有’即马克思所指的‘国家’(例如东方专制帝王)或‘君主是主要的土地所有者’。这是封建制社会中长期占支配地位的土地所有制形式,但它不是唯一的形式。”除此还有地主土地所有制,其中有豪族地主、庶族地主之分,也还有小农经济等。

六、《中国思想通史》的学术价值

《中国思想通史》第一卷(先秦时期)出版于1947年,作者有侯外庐、杜国庠、赵纪彬。第二卷(秦汉时期)和第三卷(魏晋南北朝时期),完成于上海解放前夕,作者增加了邱汉生先生。新中国建立后,于1957年完成《中国思想通史》第一、二、三卷的修订增补工作。第四卷(隋唐宋元明时期)是在1957年至1959年完成的,作者队伍有所扩大,于1960年出版,分上下两册。外庐先生说,第四卷“在总体上还是留下了粗糙的痕迹”。第五卷定名为《中国早期启蒙思想史》,1956年出版,包括明末清初至清代部分,由《近代中国思想学说史》(1945年出版)补充、修订而成,从社会史到思想史,全面论述了中国的早期启蒙思潮及其历史特点。

七、侯外庐先生重视青年科研人才的培养。

新中国建立后,对《中国思想通史》一、二、三卷加以校订,主要是外庐先生指导青年科学工作者去进行的。

综观《中国思想通史》五卷六册。从写作、出版、修订、再版,历时较长,正值社会激变时期。在此时期,侯外庐先生等老一辈学者生活在动荡中,承受各种压力,但他们坚持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进行学术研究,完成了卷帙很大的著作,反映出老一辈马克思主义历史学家将政治信仰与学术研究实践紧密地结合了起来。

这里还要研究一个问题,就是:中国马克思主义史学是否有“学派”的区分?如郭沫若、吕振羽、范文澜、翦伯赞、侯外庐,被人们称为“史学五老”,他们都以辩证唯物论与历史唯物论作指导,研究中国社会史、政治史、民族史、学术史、思想史等,在具体的学术观点上各有特色。这表明马克思主义辩证唯物论与历史唯物论不是简单的公式,并非只要按照这个公式计算,就会得出完全相同的结论。辩证唯物论与历史唯物论是指:史学研究在理论上和方法上的指导,当它被用于史学中的具体问题时,面对浩瀚的史料和复杂的历史社会关系,产生了学术上不同的理解,这是必然的,这也反映了我国马克思主义学者在史学研究方面的广度与深度。

外庐先生的学生辈,在总体上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和修养不如老一辈,更加重要的是,他们所处的时代与老一辈学者完全不同,因此,对外庐先生的学生们,我认为,不必用“侯外庐学派”来命名。在国家、民族伟大复兴的新历史时期,外庐先生的学生们应努力学习老一辈马克思主义学人的高尚精神和科学方法,符合国家前进发展的要求,在新时代做出新的创造。

我还要提到,2016年我和西北大学中国思想文化研究所的同志们整理的《侯外庐著作与思想研究》共33卷,由长春出版社出版。这是一次对外庐先生学术思想进行全面学习、研究的精神劳动,在整理中我们收获很大,体会到学术需要在传承中前进发展。

在纪念马克思诞辰200周年的时候,我们回忆老一辈中国马克思主义史学家做出的贡献,会使我们在精神上更加努力做到将政治信念与学术研究紧密结合起来,推动中国哲学社会科学向前发展。

张岂之

2018年4月

责编:马钟鸰 PN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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