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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荡江湖”为何是中国社会底层人的首选?


来源:时代周报

有时候我也用“底层人”来称呼游民,这反映了他们的生活实际,在中国社会沦入底层之后,闯荡江湖是他们首选。

有时候我也用“底层人”来称呼游民,这反映了他们的生活实际,在中国社会沦入底层之后,闯荡江湖是他们首选。我觉得不管用江湖人也好,用底层人也好,用游民也好,只要生活在中国社会上的,都会对这一阶层有所了解、有所理解,关键是用一个什么恰切的概念来指称。有的游民生活非常好,他们也并不一定就在底层。

时代周报:“江湖”这个词在中国可以溯源到什么时候?

王学泰:“江湖”这两字合到一起先秦就有,《庄子》里就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那个江湖就指的江河湖海。当然张远山理解《庄子》的时候说,庄子心目中江湖上就有一种在野的反抗力量。我觉得有时候解释过度了,但是起码这个概念出来了。江湖长期是作为文人齐聚的地方,在先秦就有,身在江海,心怀魏阙,说的是江海,实际上江海江湖差不多。身在江湖,就是在野,心里头还怀念着朝廷,魏阙指的是朝廷,江海也指的是江湖,也就是士大夫隐居的地方。所以很长时期“江湖”就指的是文人士大夫隐居的地方。《岳阳楼记》里讲士大夫“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士大夫为什么要居住于江湖?江湖没有朝廷内为名为利的纷争,没有那么多阴谋诡计,比较平和。他们厌倦了朝中的斗争,或者觉得自己的理想没法实现以后,就回到江湖之上。这是士大夫的江湖。

但还有一种江湖,就是游民江湖。《水浒传》中,林冲走到沧州道,想喝点酒,到酒馆去。结果店主都没卖给他,说我们附近有一位叫柴大官人的,犯人来了他都要给点银两。林冲就很奇怪:他是个什么人啊?店主介绍:他就是江湖上称作“小旋风”的柴进。柴进是贵族,他要跟官府、主流社会的人相往来,他写拜帖的时候绝不会写上“小旋风柴进”。他要写上自己的名讳、身份、家族,“小旋风”只是属于江湖上对他的称呼。这就是说江湖有这么一个群体,跟主流社会不同,他们对人有一种称呼、评价,虽然是个绰号,但实际上寄托着这个群体对这个人的理解、评价。

武松跟菜园子张青、孙二娘打完了之后,互相谅解了,一块儿吃喝,他们就说起江湖上的事儿。旁边押送武松的两个公差就吓得不得了,武松还安慰这两个人说:你们不要害怕,我们无非是说点江湖上的事儿。《水浒传》中的公差什么坏事不敢干?什么丑恶没见过?但他们听到都感到害怕,这说明江湖有一种更令人感到恐惧的事情。这种江湖绝不是士大夫的江湖,绝不是安静的、摆脱了争名夺利的是非的江湖,这种江湖是充满阴谋诡计、刀光剑影的江湖。这种江湖就是游民的江湖,江湖人的江湖,底层人士的江湖。这种江湖非得要“闯”不成,古代“走”指的是疾走、大步快走,也是闯的意思。所以走江湖、闯江湖都说明江湖的性质。

梁山人难以适应外界环境

时代周报:新派武侠小说你有没有看过?

王学泰:上世纪80年代看过,我在从事研究,写《游民文化与中国社会》的时候还看过。很奇怪,我小时候看得特别津津有味的武侠小说,就是那种旧的武侠小说,现在看不下去了。有时候一天也看不了一本,觉得味同嚼蜡。

金庸小说,我初看时觉得还行。读金庸的小说,我老看他的政治倾向。我觉得他写的几乎不是武侠小说,而是写“反右”、“文革”、“大跃进”的事。

最早的《书剑恩仇录》里写红花会,本来应是以天地会为原型写的。但他写的完全不是现实生活中的、也不是历史上的天地会,他写的是士大夫心目中的天地会。我看过很多清朝官方审讯天地会的档案,一看叫“张破脸狗”,这名字哪像《书剑恩仇录》里那么文质彬彬的名字。破脸狗可能是外号,他姓张,可能没正经名字,反正官员的审讯记录就是“张破脸狗”,张破脸狗在答的时候就说:小子怎么样。《书剑恩仇录》写得红花会有多高雅,陈家洛还跟乾隆谈天说地、谈诗论文,实际上天地会到了乾隆时期,就是一个游民组织。

底层人谋求生活,在江湖上行走,总想找到依靠。一个人到了社会上,其感觉就是一粒沙。长期的宗法社会造成人个性萎缩,个人很难形成一种独立、成熟的性格,老想依靠更强大的东西,他们老呼喊一种组织作为自己的依靠。

时代周报:这样的社会背景会产生什么样的现象?

王学泰:我的《“水浒”识小录》中写招安,招安到底是什么?梁山上有人“反招安”,为什么要反招安?反招安的梁山好汉并非是与朝廷誓不两立,因为那些人只认梁山这个团体。他是一个游民,进入梁山这个团体了,他感到只有在这个团体中才如鱼得水、才是最幸福的。他不知道到了另外一个社会环境中怎么生活,甚至不会生活。

事实也是这样,让李逵单独到一个县里头做官,他怎么能做?在梁山上不需要他有文化,他敢杀人、能杀人就就是合格的好汉。而在另外一个地方,如果没有相好相伴的人带着他,他连做一个普通的社会人都不太会。这种具有反社会的特质与能力的人,如果让你碰上,你会怎样对他?如果你没有打算把他当枪使的用心,你会跟他做朋友、互相往来吗?他连基本礼数都不懂,跟原始人似的。当然有的人反对招安的原因是害怕招安之后的不良后果,有的人认为宋江关于招安的思考过于简单化,操作过于草率。像鲁智深这样的老江湖,他知道各种人的性格,不像宋江把人想得那么好。但是有的人对于梁山这个群体的依赖性太强,他不知道换一个社会环境如何生存下去。

我的《“水浒”识小录》用了两三万字来写回归问题,实际上我觉得社会底层人,特别是触犯过法律的,或者是触犯过社会的基本规则的人,想回归主流社会真是难。所以,没有一个法治社会,我们对有一些失过足的人,或者是某种环境下发生问题的,再要走回主流社会就非常困难。

我写《水浒识小录》时又想到过去的一些事,解放初的妓女改造也是很艰辛的。有本小说叫《红尘》(霍达著),改编成电影也不错。妓女嫁给一个车夫,本来特别好。但1959年“向党交心”,她突然说自己做过妓女。本来那胡同的人都特羡慕他们夫妻俩的生活,虽然没孩子,但夫妻生活特别甜蜜。到假期了,他们出去玩,她丈夫蹬着车,她坐着车,招摇过市,招来许多羡慕的目光。知道她当过妓女,这一下整个完了,从“羡慕”“忌妒”一下子变成“恨”了。后来再搞阶级斗争,“文化大革命”就更甭说了。当过妓女的,整倒没整,而是社会没人理她了。一个没什么文化的女性,她就希望能融入这个社会,但没人理她。真的是辛酸,你就看到那么一个小人物的无助。

其中有个细节令我久久不忘。粉碎“四人帮”之后,逐步落实政策,在每落实一个政策时往往在电视上放与之有点关系的电影。那时电视上演了日本电影《望乡》(写日本妓女悲惨生活的),她很兴奋,感到党要给她们妓女落实政策了。

[责任编辑:高飏]

标签:王学泰 江湖 宋代 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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