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程即来，24岁，图片故事《看着父亲离世》当事人，现就读于西安某专科学校，家在陕西省镇安县张家乡营胜村。今年4月，凤凰网《在人间》刊载这组图片故事，记录了程即来陪伴操劳一生罹患癌症的父亲走完最后的日子。这个现实版的《活着》，无数网友被深深触动，为没能安享晚年的父亲心疼落泪，也为程即来的孝心与坚强感动。日前，凤凰网资讯来到西安，对话程即来，谈他和父亲的酸甜苦辣、自己的打拼经历，以及家庭观。

去年12月14日，噩耗降临程家，“一家的顶梁之柱”程仪兴倒下了。早年丧妻的程仪兴靠着那双干农活的手把三个孩子拉扯大。眼看着两个女儿嫁人了，儿子也考上了大学，和一个比自己大10岁的女人组建了新家庭的程仪兴将要开始他的幸福生活。不料，却因积劳成疾，累垮了，确诊为直肠癌，才刚刚56岁。

化验单是程仪兴自己去取的，他没有告诉几个子女，他舍不得花钱去医院检查。直到晚期难以遮掩，被女儿送去医院，医生拿着化验单责怪地说，“都什么时候了，才来医院”。这时，程即来才知道父亲的病情，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癌细胞扩散，手术已无法挽回。今年年初，在医院住了45天，程即来和父亲回到镇安老家。长辈们在看望程仪兴后，纷纷表示不乐观，嘱咐程即来早点给父亲准备后事。

连父亲的棺材费都成了问题，高中便打工的程即来，花光了积攒多年的3000元，买下了大姐家为公公准备的棺材，“棺材必须得买，那是一个人处身的地方”，程即来说，人死后最低的配置，是要有一个处身之地。

3月27日，程仪兴在程即来的陪伴下离开人世。“盖厨房还欠别人6000元，俺娃一定要还，一定要照顾好你妈（继母），一定要好好学习。”这是父亲留给程即来最后的遗言。

4月25日中午，在学校，笔者见到了程即来，一米七的个子，皮肤很黑，忧伤中带着平静，“路程那么远，真辛苦你了”，握手时，能感到他右手掌心的粗糙。

高二暑假开始打工，第一份工作是保安，干了一个多月，挣了1000多块钱。去年在工地打工，刚开始手被划了很多口子，“但后来磨了磨，口子不见了，就好了，习惯了”。回到学校，勤工俭学，每天5点30分起床，给学校站岗。安葬完父亲，家里还有3万多的债务，他说喜欢自己解决问题，自己的事情肯定要自己扛。他的梦想是给两个姐姐买上房子，有点钱帮助一些人。

课后，在一间教室，伴随着飞机低空掠过的轰隆声，程即来谈起他和父亲程仪兴的酸甜苦辣，自己的梦想，以及对家的理解，“家，穷都罢了，人只要健健康康地活着就是特好。”“那种‘子欲养而亲不待’是很大的遗憾，真的。”（陈芳、吴曙良）

对话主持：吴曙良

对话要点：

1、那是我爸爸，我必须留下来照顾他。我是他儿子，这不是应该不应该的事，这是肯定的

2、家，穷都罢了，人只要健健康康地活着就是特好

3、我喜欢自己解决问题，自己的事情肯定要自己扛

4、希望青年对自己的父母好一点，那种“子欲养而亲不待”是很大的遗憾

对话实录：

爸爸爱喝鱼汤 硬要我们先喝

自由谈访谈：开学后，你留下来照顾父亲，而没有去上学。当时是怎么做的决定？

程即来：那是我爸爸，我必须留下来照顾他。我是他儿子，这不是应不应该的事，这是肯定的。

自由谈访谈：当时家里还有谁照顾你父亲？

程即来：还有姐姐，我姐也来了。就是我和我姐轮换着照顾我爸。但是我姐有自己的家，我爸肯定还是由我来照顾。

自由谈访谈：去年春节后，你陪父亲去西安做检查。当时他的身体状况是怎样的？

程即来：我记得当时还没有检查出来，检查报告是后来他自己拿的，我们问他，他也没说。我爸去了两次医院，一次是去做肠镜检查，另外一次是那个细胞检查，他自己去的。他也没告诉我们，都说好着呢！可能我爸觉得扛一扛就好了。

自由谈访谈：到后来的12月份，你父亲的身体到了很严重的状况？

程即来：很严重，肚子很疼痛。当时我在学校，他是12月6号去的医院。

自由谈访谈：当时你脑子里想得最多的是什么？

程即来：把他的病看好。他是一家的顶梁之柱，我爸是为了一个儿子苦了一辈子，真的是苦了一辈子。

自由谈访谈：这种印象是从小时候就开始有的？

程即来：从我妈过世那时候开始的。

自由谈访谈：那么，父亲在你脑海中记忆最深刻的是什么事情？

程即来：最深刻的就是他最后走的时候，眼里流着泪。

以前就是，我爸在去年新建了一间厨房，刚建完的时候，他坐在那儿，也没有抽烟，就在那儿看着。我感觉他那时候很欣慰，那是一种成功的感觉。

自由谈访谈：你崇拜父亲的哪方面？

程即来：我爸就是非常想省钱。我们那儿上一回街挺远的，他去赶集，都是走着去不坐车，早上起得很早，5点多，走两三个小时。办完事，在街上吃一点就赶回来了。

自由谈访谈：照顾父亲的那段时间，你有发脾气吗？

程即来：有。我爸性格犟，比如说给他买点好吃的他不吃。他爱喝鱼汤，买了他不喝，硬要我们先喝。还有因为他做手术有腹水，白蛋白太低，买了一种白蛋白药，一瓶7块的。买回来他不打，还让退，他说打那个干什么。我爸性格犟得很。

现在很遗憾没有我妈的照片

自由谈访谈：你身上也有这种犟的性格。

程即来：有时候，我也挺犟的。

我姐有时候给我买东西，我不要。她现在得照顾她的那个家，我自己有能力，我又会赚钱，自己买衣服和鞋子。她就说我不买，给钱让我自己买。

自由谈访谈：你经常跟你姐她们联系吗？

程即来：平均每周打一次电话，有时候多有时候少。

自由谈访谈：可以聊聊你亲妈吗？

程即来：我妈小时候经常给我做布鞋，穿着很好看，布鞋现在是没有了。

这次我爸过世，我收拾家里的东西，看到我妈给我做的布鞋，本来是要烧掉的，我没有烧，舍不得。我记得小时候，我妈经常要喂猪，打猪草时，我就跟我妈一块去。我现在的遗憾就是没有我妈的照片。

晚上睡不着看我爸照片 觉得亏欠他太多

自由谈访谈：你现在晚上睡不着觉？

程即来：睡不着。每天晚上都是一两点才睡。晚上熄灯了也看不了书。不知道是失眠还是什么，就是睡不着。我下载了几张我爸的照片存在我手机里，睡不着我就看一看，感觉心里亏欠他太多了。

自由谈访谈：这样失眠会影响你第二天的生活。

程即来：别人都起床了我起不来，都是挨到7点才起床。因为7点20分我要去站岗，必须得起。我的闹铃是5点30分，想起床却起不来。

自由谈访谈：刚才去你们寝室，看起来你和室友关系很好。他们有跟你提起你父亲的事吗？

程即来：在我面前从不提起。他们知道的，怕我伤心，所以没人提过，都对我挺好的。

自由谈访谈：我觉得有时候可以主动跟他们聊聊。

程即来：我不知道怎么聊。那晚上我在学校机房看（《看着父亲离世》的组图），从7点看到9点。我一直在那儿看，然后那晚我没有回去，一个人在学校外面坐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很想找他们谈，但是(没有去找)。因为真是不知道怎么跟人家说，你看那么多的学生，他们家有的情况也不太好，说与不说他们肯定心里也不好受。

自己的事肯定自己扛 第一份工作是当保安

自由谈访谈：报道说，你花了自己积攒多年的3000元给父亲买了一口棺材。

程即来：人死了，再省也不能省不一副棺材。棺材必须得买，那是一个人处身的地方，人死后最低的配置，是要有一个处身的地方。我买的棺材不太好，好的棺材要五六千元，就是边上刻花的那种。

自由谈访谈：你家现在大概还负债多少？

程即来：三万多。我打算慢慢还，现在还得看我的工作情况。

自由谈访谈：你还记得第一份工作吗？

程即来：我第一份工作是在西安当保安，给人家看车。那是高二的暑假，干了一个多月，拿了一千多的工资。

自由谈访谈：在打工期间，有什么深刻的事情吗？

程即来：去年在工地上，挺热的西安。刚开始手被划了很多口子，但后来磨了磨，口子不见了，就好了，习惯了。

自由谈访谈：你现在还准备去打工吗？

程即来：我有勤工俭学。每天7点20分到8点20分给学校站岗。

自由谈访谈：感觉你把所有事情都扛在自己的肩上。

程即来：我喜欢自己解决问题，自己的事肯定自己扛。

自由谈访谈：你父亲去世将近一个月了。对你来说，觉得自己有变化吗？

程即来：我觉得现在这个家必须靠我，这个家真的是没有人了。以前家里的事，我想还有我爸，家里种地这些事都不用我操心，但是现在不行了。

自由谈访谈：很多网友留言说，你很坚强，是一个孝子。

程即来：爸爸生病了，作为儿子，是每个人他都会(去照顾的)，也不算孝，必须要做的。

我觉得我还欠一些，其实以前，我也不是多么孝敬。我妈过世得早，好像在这个家里，我爸只管给我钱，就是上学费和生活费。之前我对家没有感觉，暑假我就回去看过一两次就出去打工了。我妈过世以后，每年过年都得回家看一下我舅。刚开始，我继母还没在，我爸一个人在家，我想如果我过年不回家肯定不行，所以就得回家。

自由谈访谈：父亲有说过，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程即来：他说我不爱说话，文绉绉的，跟家里人也不多说话。平常在我们是农村，大事小事、喜事丧事我们那儿人都赶热闹，我很少去。我不去，我爸就拉着我去，说你一个人在家，整天在家，他就说我文绉绉的。

自由谈访谈：你在乎你爸和你姐这样说你吗？

程即来：那当然在乎了。

自由谈访谈：有去改变吗？

程即来：有。我就买了几本口才书，练习口才。

自由谈访谈：这是在高中的时候？

程即来：大学的时候，因为我意识到现在的社会，必须得多说话。我现在跟别人说话，稍微能多一点。

自由谈访谈：你想过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吗？

程即来：其实我想当兵，但是我身体不行。我喜欢那种生活，那种有纪律的。但是我爸说，我们那儿如果没有什么背景的，当兵也就是三四年以后就退役了，很难再找工作。

自由谈访谈：现在还想去当兵吗？

程即来：现在不想去了，去了我家就没有人照顾了。我都这么大了，现在必须赚钱养家。

家，穷都罢了，人只要健健康康地活着就是特好

自由谈访谈：你想拥有一个什么样的家？

程即来：家，现在真的体会到，一个家，穷都罢了，但是人只要健健康康地活着就是特好。

现在我都不敢想，未来的家，我很希望有一个幸福的家。但是我很害怕，害怕得养活他们，怕他们住不好，吃不好，得什么病。

自由谈访谈：你觉得什么样子才是幸福？

程即来：家人健健康康是最幸福。哪怕再穷，只要人活着就好。

自由谈访谈：你挺瘦的，要照顾好自己。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句话是没错的。

程即来：但是要把亲人朋友照顾好以后，先绝不是自己。

自由谈访谈：有想过要几个孩子吗？

程即来：我不要儿子，要一个女儿就好了。她出嫁了，自己也不用她操心了。

自由谈访谈：看之前报道说，学校有女孩子喜欢你。你没有谈过恋爱吧？

程即来：没有，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我觉得现在谈恋爱都得花钱，你得请人家吃饭、看电影什么的吧。

自由谈访谈：如果有一个不愿意花你钱的呢？

程即来：不花钱自己过意不去，人家对你那么好。

自由谈访谈：你有喜欢过女孩子吗？

程即来：喜欢过，她成绩挺好的，我早上去跑步就看到在那儿做健身操

自由谈访谈：把书读完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程即来：读完书，找工作，把这个家撑起来。

那种“子欲养而亲不待”是很大的遗憾

自由谈访谈：最欣赏什么样的人？

程即来：我最近在新闻里看到一个人，从视频上看，差不多四五十岁的样子，头发很少，没结婚，经常去帮助一些山区的孩子。

自由谈访谈：明年准备做的事。

程即来：还是要找到工作，必须得报答我姐。我爸的事，我姐出了不少，操了不少心。本来应该都是我的事，在我们那儿，父母养儿就是为了这样的事情。

自由谈访谈：分享一个你觉得最享受的时刻。

程即来：高三那年，年初六开学的时候，我爸炖了一份肉汤，把家里最好吃的拿出来，做了一些饭菜，那时候挺开心的。过年的时候也挺高兴的。

自由谈访谈：你的梦想呢？

程即来：想给我两个姐姐一人买一套房。还想学那个人(程即来最欣赏的那个人)，挣点钱，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自由谈访谈：对同龄人，比如“啃老族”，你想对他们说点什么？

程即来：希望青年对自己的父母好一点，那种“子欲养而亲不待”是很大的遗憾，真的。

自由谈访谈：你有座右铭或格言吗？

程即来：做一个有爱心、良心、上进心和责任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