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博士种地”更容易被人解读成为理想而奋斗的案例,但在石嫣看来,这不过是一种生活方式,她更希望人们看到不同的生活选择。

  石嫣坐在刚刚采摘下的蔬菜旁(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核心提示:凤凰网5·4青年节特别策划:“怪青年访谈录”之对话石嫣。石嫣博士毕业后即投身农业,被称之为“下乡种菜的女博士”。一名女博士为何选择下乡种地?在城市中长大的石嫣看来,农村又有着怎样的吸引力?投身农业到底是出于内心的渴望,还是一时的猎奇或利益考量?

石嫣,中国人民大学农业与农村发展学院博士毕业,清华大学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院博士后,博士期间创办北京“小毛驴”市民农园,并任名誉园长,被称之为“下乡种菜的女博士”。中国社区支持农业和可持续农业的重要推动者。发表20余篇有关农村发展的论文,并翻译《四千年农夫:中国、朝鲜、日本的永续农业》、《分享收获:社区支持农业指导手册》、《慢钱》等。

对话主持:周东旭

在北京做新农夫

2012年4月的一个雨天,石嫣在清华大学社会学系的一个小会议室接受凤凰网访谈,2009年的4月,她开始探索社区支持农业之路。3年来,石嫣和她的“小毛驴”农场备受关注,她也被媒体称为“乡下种菜的女博士”。

“女博士种地”更容易被人解读成为理想而奋斗的案例,但在石嫣看来,这不过是一种生活方式,她更希望人们看到不同的生活选择。而在选择的背后,是她扎实且丰厚的知识背景,与之相关的价值观,以及人生中的一些偶然。

这几年,石嫣的学习与工作一直围绕着农业。2006年,生于保定市区的石嫣被保送到中国人民大学农业和农村发展学院读研究生;2008年,获得直博资格的她到美国明尼苏达州的一家农场“务农”六个月,学习美国“社区支持农业”(简称CSA)的经验;2009年,在导师温铁军的支持下,石嫣在位于北京凤凰岭脚下的“小毛驴”农场开辟20亩地实践CSA项目;她是“小毛驴”市民农园的创始者和主要负责人,清华大学博士后,研究方向为食品安全。

石嫣话不多,语速慢,声音低,只有在谈起与农业有关的内容,才会侃侃而谈,从欧美的“社区支持农业”到日本大地协会,从土地污染到农民组织化,从农业生产到市场营销……。她爱读书,却又不愿做“死”学问,最终选择了“小毛驴”农场,决定在北京做新农夫。

石嫣并不认为自己是“地地道道”的农民,而是“新农夫”—一批希望重新回到乡村的知识青年。

自小从市区长大的石嫣,在硕士之前对农村几乎没什么概念,“与农村接触很少,也没干过农活。很少去农村,估计一年或者几年有机会去一次”。读硕士后,随着调研的增多,每个月可能一两周时间在农村,石嫣体会到在农村的不同感觉,“很多很新鲜的东西,非常有意思。那个时候就开始对乡村产生浓厚兴趣。”

石嫣曾在多个场合表示,是一个电话改变了她,一位老师给导师温铁军打电话,恰巧温铁军不在,她接到电话,谈美国社区支持农业的一次学习机会,促其投身社区支持农业模式的正是到美国明尼苏达州农场的那次学习。“在第五个月左右,就开始考虑回来做些什么,怎么把社区支持农业模式与中国一些经验有所结合”。后来,她被称为“国内第一位公费去美国务农的学生”。

在石嫣看来,农村生活比城市生活更为可取,第一,她讨厌每天呆在大楼,挤在狭窄空间,忍受各种汽车尾气,“对我们来说可能是一种煎熬,在农村倒是一种顺其自然,很正常的生活”。第二,她更为追求一种自由的生活,甚至担心公交车上的不停播放的减肥广告会影响独立思考,“如果把自由作为一种追求的话,城市生活的自由度,远远比不上农场工作状态下的生活”。

“我觉得如果有一块地可以耕种,同时又可以读书,这是一种非常好的生活,”石嫣羡慕并渴望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耕读传家”。

博士毕业后的石嫣没有找其他工作,而是全身心投入到自己的事业中。她严格区分事业和工作,“工作可能只是维持生计,但事业有多种方式去实现。我的事业大方向就是社区支持农业和生态农业。”

石嫣坦言自己是幸运的,没有在作为谋生的工作与作为理想的事业之间进行痛苦选择。“在还没有面对矛盾的时候就已经跳出矛盾。我博士期间边读书边做农场,当时还处于读书阶段,没有那么大压力,同时又把自己的事业建立起来,所以也没有感觉一定要放弃某一种东西。”

但是,现在她却可能面临重新选择,石嫣向凤凰网透露,也许会放弃现在的“小毛驴”农场,在社区支持农业方面做新的探索。

对话实录:

硕士之前没有找到职业方向

凤凰网:“小毛驴”农场的经营情况如何?

石嫣:现在差不多每年几十万、上百万的收入,也不太好衡量,有一部分是会费,也有一些人来农场消费,比如采摘或者中午吃饭。虽然说没有全面发展起来,但还是希望能够尽可能体现农场的多功能性,比如休闲。

凤凰网:本科时候有想过自己会从事现在的工作?

石嫣:没有。从本科到硕士,我也去一些机关单位或企业实习,总觉得那种状态不是我喜欢的,我在每一次职业选择的表格里都会填其他,因为没有找到方向。直到后来开始真正深入接触农业,才觉得是可以选择的一个事业方向。

凤凰网:为什么会说一个电话改变了你?

石嫣:是。一位刚从美国访问回来的河北农业大学老师,给我导师打电话,导师不在,我就接了那个电话,他说正好有一个机会,到美国一个农场学习社区支持农业模式,但可能会非常辛苦,因为必须跟农民一块干农活。

凤凰网:去之前对这一领域有何想法?

石嫣:去之前其实没有想那么多。我当时是硕士阶段,刚确定要读博士,硕士期间做了很多研究,比较杂,好像总是不知道未来博士期间具体做哪一领域的工作,很多方向没有确定下来。另外,研究工作是非常辛苦的,一直希望有机会彻底把自己从一个环境中脱离出来,独立想一想未来几年读博士做些什么。我觉得农场工作为我彻底跳跃出现在的生活工作提供了一个非常好的机会。

凤凰网:从美国回来后就决定走社区支持农业这条路?

石嫣:对,当时没有回来的时候已经有了这些想法。在美国农场实习六个月,在第五个月左右,就开始考虑回来做些什么,怎么把这个模式和中国一些经验有所结合。

有地种有书读是非常好的生活

凤凰网:你出生在一个工人家庭,小时候在你头脑中对农村有什么印象吗?

石嫣:我在保定市出生、长大,小时候与农村接触很少,也没干过农活。对农村没有什么感觉,很少去农村,估计一年或者几年有机会去一次,对农村没有什么特别深的印象。

凤凰网:可后来你为什么从城市走向了农村?

石嫣:大家对农民形象有一种非常刻板的印象,觉得农民一定是非常艰苦的生活,其实,农村呼吸的是清新空气和干净水,居住环境也没有这么多钢筋、混凝土,信息可以通过网络获得,并没有减少与外界的沟通。

农村生活在未来应该会成为一种追求,现在欧盟60%的农民是兼业,或者收入相对高的人,一般生活在郊区,未来大家对生活品质的追求一定会与现在有所不同。

中国传统知识分子有一种文化叫耕读传家,退休之后,就回到故里,有一块儿地,把耕作和读书结合起来。

凤凰网:你也想“耕读传家”?

石嫣:是的,我觉得如果有一块地可以耕种,同时又可以读书,这是一种非常好的生活。

你既可以和自然接触,又能读书,实际的食粮是自己耕作出来的健康食物,精神食粮是从书中获得的,我觉得非常好。

凤凰网:从什么时候开始萌生这种想法?

石嫣:应该是读硕士后,每个月可能都有一两周时间在农村,当时就觉得在农村有不同的感觉,很多很新鲜的东西,非常有意思。一个村庄文化的多元,语言的丰富,构成一个独立的小天地,如果把村子封闭起来,你不会觉得生活有任何改变,自身就是一个自给自足的社区。我觉得这是与城市文化完全不同的一种文化,那个时候就开始对乡村产生浓厚兴趣。

凤凰网:你的兴趣有没有可能源于一个城里人对农村的猎奇?

石嫣:开始的时候肯定会有猎奇,但从硕士到现在我每次去都还觉得很新鲜,文化深深吸引了我。乡村本身就是多元文化的一个体现,不同的语言、建筑等等。可是你从保定到石家庄,再到湖南的某个城市,猛一进去你会觉得没有什么区别,虽然乡村也在同质化过程中,但还是具有很丰富的不同文化,非常有意思。

城市生活的自由度远远比不上农场

凤凰网:你心甘情愿成为一名种地的“农民”?

石嫣:我们这一批希望重新回到乡村的年轻人,通过被叫做新农夫,甚至有一种说法是新农夫运动。农村并不是不具有和城市相对应的竞争性,而是教育和医疗两大公共服务比较缺失,如果乡村能够提供和城市相同教育和医疗,农民不一定会选择城市。

凤凰网:博士毕业的时候有没有找过其他的工作?

石嫣:当时我没有时间去找工作,农场的事情非常多,事实上也没有急于去找。事业和工作是分开的,工作可能只是维持生计,但事业有多种方式去实现,比如你可以做一个农场经营者,也可以通过研究或者著书让更多的人看到你的理念,甚至可以做厨师把卫生的蔬菜变为可口的菜。我的事业大方向就是社区支持农业和生态农业。

凤凰网:很多人毕业生可能存在生计压力,当时你不用考虑这些吗?

石嫣:我记得到硕士阶段的时候就没有再拿过家里的钱,至少可以写东西,做翻译,以及找其他工作。像我现在博士毕业至少找一份工作生存下去还是没有问题的。到我这个阶段,生计上已经没什么太多问题。

凤凰网:现在很多毕业生其实是在工作与事业之间进行选择,事业一定程度上代表他的理想,工作则代表他的生存,二是经常出现矛盾,你当时困惑过吗?

石嫣:可能我是比较幸运的,在还没有面对矛盾的时候就已经跳出矛盾。我博士期间边读书边做农场,当时还处于读书阶段,没有那么大压力,同时又把自己的事业建立起来,所以也没有感觉一定要放弃某一种东西。

其实很多时候压力是自己造成的,当你真的跳出原来所形成的压力空间,就会觉得本没有这么大压力。

凤凰网:你是在没有任何生存压力的情况下,全身心投入到事业中?

石嫣:也可以说是我觉得没有那么大的压力。我现在也结婚了,没有房子也没感觉有特别大的压力,就一定要买房子。如果你把这个东西看作压力,那我现在压力也挺大,主要是我没有把它看成压力。

凤凰网:你很少有什么压力?

石嫣:也不是,就是没有那么强烈的欲望。比如说你在农场里,反正有不错的吃住,村里条件也还可以,何必挤在市区,租个小房子,一个月要花那么多钱。如果把自由作为一种追求的话,城市生活的自由度,远远比不上农村生活。

凤凰网:你更渴望生活的自由?

石嫣:当然,除了生活自由,还有思想上的自由。现在我们家也没有电视。

凤凰网:为什么没有电视?

石嫣:我们比较担心被置于一种信息轰炸中。公交车不断播放广告,比如减肥药等,随时告诉你太胖,让你觉得这样一个趋势是正确的,它会左右你的思想,甚至影响你的独立思考能力。我并不觉得电视一定是坏的,但很多信息可以相对更独立得获取,而不用受到媒体影响。

有可能放弃现在的“小毛驴”农场

凤凰网:你曾表示希望回到一切生活的原点,“生活的原点”指的是什么?

石嫣:有可能放弃现在的“小毛驴”农场,不排除再重新做一个新的事情。我一直有一个理想,帮助小农户去做他们所不能的工作,比如和消费者对接。

凤凰网:放弃经营多年的小毛驴农场会不会有些不忍?

石嫣:通过几年的锻炼,也应该跳出原来项目本身,再去做一个新的创新,这可能比再去进一步扩大“小毛驴”农场更有意义。

凤凰网:你希望朝什么方面探索?

石嫣:现在社区支持农业基本还是以农场形式为主,小农户真正参与非常少,希望在北京先找一个村庄,由农民自己种地,家庭经营,我们的团队和农民一起工作,按照一种比较生态的方式耕种,帮他们和市场建立联系。

我肯定是理想主义者

凤凰网:在“小毛驴”农场平时会有很多接待吗?

石嫣:挺多的,每天都有大量人群参观,很多工作就是给各地来的人讲“小毛驴”模式是怎么回事。

我觉得别的工作比每天要说话的工作可能更好。

凤凰网:为什么不喜欢说话?

石嫣:我以前就不是特别喜欢与人交际应酬,更期望和自然打交道。如果一个人整个生活状态是100%,用40%来做接待任务或者讲课就足够,这部分不能扩大到70%或者80%,那就改变了我对生活的追求。

凤凰网:你总说希望住进桃花源,在你脑子中桃花源是什么样的?

石嫣:人和人非常和谐,人和自然非常和谐,大家没有相互的不信任。我希望选择的生活环境尽可能接触自然,农村是比较理想的状态,是第一选择。

凤凰网:为何那么喜欢自然?

石嫣:一是多读书,一个多接触自然,永远让你觉得自己非常渺小。多读书后才能发现自己所了解的只不过是很小一块儿,千万别自大;面对自然,很多时候是一种无力状态,人应该顺应自然,与自然合作。

凤凰网:你是理想主义者吗?

石嫣:肯定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但社会不应该把理想主义者看成贬义。

不希望别人把我作为偶像

凤凰网:女博士下乡种地,可能有人会认为你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你如何看待自己?

石嫣:应该算特立独行吧,至少不是一个常规思路的人。去美国的种地,回来之后做农场,博士毕业之后没有选择找工作,确实与别人思维不一样。但从事我们这事的并不只是我一个人,而且不光女博士干这事,普通人也都愿意。

社会应该多一些不同选择,虽说我们从事的项目有了一些影响,但我觉得更大的意义在于它展现给更多的人,告诉大家可以选择一种与现在不同的生活方式或工作方式,这方面的意义可能更大。

凤凰网:农场的员工会把你当成偶像吗?

石嫣:没有吧,应该不会。

凤凰网:有人因为你慕名来到农场?

石嫣:有,不过对于这些事情,我倒不希望他们慕名而来。

凤凰网:你有偶像吗?

石嫣:没有。

凤凰网:你希望别人把你作为偶像吗?

石嫣:不希望,因为每一个人都应该有独立思考和见解,这样才不会盲目把谁作为偶像。我觉得大家更应该建立起自己的独立思考。

凤凰网:很多人把你描述成为理想努力奋斗的形象,你自己怎么看?

石嫣:我不太喜欢,感觉自己特别伟大似的。我更希望让不同的人看到不同的生活选择,这就够了。

很多人说坚持这些事业需要很强的精神,我们自己也讨论这一问题。其实,在城市每天呆在大楼,挤在狭窄空间,各种汽车尾气,对我们来说可能是一种煎熬,在农村倒是一种顺其自然,很正常的生活。当社会真能理解这些的时候,才是一种多元状态,大家可以选择任何生活方式,也能够接受别人对于自己生活方式作出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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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宾介绍

石嫣

农业博士 城市新农夫

石嫣,中国人民大学农业与农村发展学院博士毕业,清华大学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院博士后,博士期间创办北京“小毛驴”市民农园,并任名誉园长,被称之为“下乡种菜的女博士”。中国社区支持农业和可持续农业的重要推动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