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重建社会 转型社会的秩序再造
2010年04月17日 16:50青年时报 】 【打印共有评论0

我们需要有一种有效的社会基础秩序

几年前我曾经提出过一对概念,一个是不可治理现象,一个是社会的基础秩序。现在这个社会当中,很多的问题已经是处于不可治理状态。最简单来说,你已经没有办法了。在这样的情况下怎么办?这就是我想谈的,要建立社会的基础秩序。这些不可治理的现象,最后的结果就是失控。我们现在很多的问题已经处于失控的状态。我举两个大家最关心的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贫富差距。这些年,中央提出建设和谐社会,各级政府也确实做了很大的努力,想来缓解贫富差距,但每年到年底算账,没有一年的贫富差距比上一年是缩小的,每年都在扩大。贫富差距的问题,在很大程度上已经是失控状态。第二个问题是腐败。腐败问题,我个人的看法也是失控,是不可治理状态。有人可能会说,怎么没有办法?你看党中央的决心有多大,每年处理的腐败分子有多少,每年处理的省部级的干部就有好几个。但是我要问一句,每年处理的这些腐败分子,有几个是你用制度化的方式发现的?

贫富差距的问题,说复杂也复杂,说它简单也简单。贫富差距可能理半天也理不出头绪,但是真的就这么复杂吗?有的发达国家贫富差距也是不小的,收入最高的10%的人相当于收入最低10%的人的平均收入十倍十几倍都有,但是他没有大张旗鼓,也没有兴师动众,简简单单就把这个事解决了——个人收入所得税。税前相差十倍十几倍,税后相差五倍了,然后政府再把税收更多地用到穷人身上一点,五倍也不到了,四倍多了三倍多了,这不就挺好的。我们也有个人收入所得税,但我们是反向调节,富人的税基本征不来,工薪阶层的税基本一分不能少,就这么调节一下,贫富差距是扩大还是缩小?肯定是扩大。

这是政府热爱富人,不愿意征富人的税吗?也不是。这当中一个很重要的区别,就在于能不能掌握每一个社会成员的收入。在美国社会,一个人的收入可能自己都不清楚、太不清楚、周围的朋友同事不清楚,但是有一个地方一定清楚,那就是税务局。我们正好相反,你的收入你清楚,你的太太最清楚,周围的朋友同事也差不多清楚,但是就一个地方不清楚,那就是税务局。这个事往前追,非常基本的东西,就是国民收入记录制度。美国就是因为有了这样一个制度,至少保证了两点,第一,每一个人的收入是清楚的;第二,政府是掌握的。我们没有,所有的措施都无从谈起。所以我经常说,不要老盯着中国的贫富差距有多大,基尼系数是多少,只要盯一个东西就行,就是政府要把国民收入的记录制度建立起来。政府不能说现在没有条件还建立不起来,一些西方发达国家是在没有计算机、没有互联网,就靠手工抄卡片的情况下,将这个制度建立起来的,怎么我们就没有条件呢?这个人一年收入是5万,那个人一年是200万,我都认了,我就要求一条,200万是清楚的,这5万也是清楚的,然后200万的就按照200万的标准纳税,5万的按照5万的标准纳税。纳税之后,政府给这两个人一人一份社会保障,我觉得这样的情况就比现在好得多,这时有一些贫富差距哪怕大一些,大家也可以忍受,而且更重要的是我们有了解决这个问题的可能性。因为有了这样的制度,贫富分化就由不可治理的状态转变为可治理的状态。

腐败的问题也是如此。其实加大力度反腐败一点意义也没有,就做一件事情就行,就是规范的现金管理。有了规范的现金管理,腐败的问题解决了一半。这是世界上所有发达国家、相当的一部分发展中国家都在普遍实行的制度。有了这个制度和没有这个制度是不一样的,没有这个制度,腐败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不可治理的状态,用制度化的方式是没有办法发现腐败的。比如买官卖官,需要将50万送给某某,怎么送呢?晚上吃了饭将这50万往旅行袋里一放,自己开车给他送到家里去。用制度化的方式怎么会发现呢?如果有了规范的现金管理,那就不一样了。这时也会有买官卖官,但这50万直接拿过去就没有可能了,必须得想办法了。比如从银行里给他账号打过去50万,或给他办一张卡,里面存上50万,或者你给他买一套房。有人可能会说,这跟拿过去50万现金有什么差别呢?差别大了。50万现金直接拿过去,没有任何的记录,就没有制度化的方式发现它的可能性,属于不可治理的状态。而刚才我说的几种办法,都有蛛丝马迹,都有制度化方式发现的可能。给他办一张卡,身份证实名制,第一个蛛丝马迹有了。如果借别人的身份证,但必须从另外一个账号转钱过来,第二个记录有了。另外,提款机有摄像头,消费还得签字,即使签假名字,笔迹也是他的。到处都有记录,都有蛛丝马迹,这才叫转入可治理状态。

一是很简单的国民收入记录的制度,二是一个看起来很简单的规范的现金管理,中国很多事就出在这个层面。看起来是不起眼的,很技术性、很基本的这些东西,合在一起,我把它叫做基础制度或基础秩序。这些基础制度,就类似于城市的基础设施,马路、桥梁、路灯、管道、输电线路等等,基础设施出现了问题,一个城市的生活就玩不转了。

我们需要一种 合理的社会结构

怎样一个社会结构能够支撑经济和社会生活的正常运行?我觉得就中国的情况来说,这个社会结构至少要有四层含义。

一、要有一个不断扩大的中产阶层或中等收入者的规模。中国的中产阶层从什么地方来?美国、欧洲的中产阶层主要是白领,坐在办公室里对着计算机的这部分人,但是中国有没有这个可能?我觉得如果完全走这条路,不太现实。几年前我在广西研究北部湾规划时曾经提过一个想法,通过政策的引导造就大量熟练的技工,然后使熟练的技工成为中国中等收入者的重要组成部分。我觉得这个可能是一个更现实的路。

二、保护底层的社会生存生态。上海浦东刚刚开发时,两口子生活在浦西的老城区,都没有工作,没有收入,一天煮100个茶叶蛋卖出去,一家老小的生计就有了。但是如果让他们搬到浦东,房子是改善了,但是茶叶蛋卖不出去了,一天煮20个茶叶蛋说不定还剩15个,生计就没有了。也就是说浦西这样的老城区和浦东这样的新开发区,给人们能够提供生存的社会生态是不一样的。现在现实的问题是,在城市建设中怎么才能够保护这个生态,乃至改善这个生态?我们现在是在不断破坏这个生态。现在的城市建设像是将一个烂泥潭改造成水泥地的游泳池,是比原来漂亮,也比原来卫生,也比原来游泳方便了,但小鱼小虾能够吃的东西也没有了。一个好的社会应当是一个人们容易找到生存的机会,找到一口饭吃的社会,特别是对于底层。

三、在社会分化不断加剧的情况下,如何使不同阶层的人能够形成一种互惠共生的关系。一个正常社会不可能没有阶层的分化,但是如何使不同的阶层能够相处得更为和谐一些,又是这个社会要解决的问题。其实从历史上来说,还真的有这样的一些传统,比如说过去北京的胡同,一条胡同里三教九流、各个阶层的人都有,有达官贵人,有贩夫走卒,有公务员,也有卖豆浆油条的。在一条胡同里,有贫富贵贱之分,至少表面上还是很和谐的状态,为什么呢?它有一种互相的依赖。达官贵人也得坐车,早上也得喝豆浆,也得吃油条,他们之间有一种互惠共生的关系。但是我们现在的各个阶层互相是隔离的,越来越成为一个封闭的状态,之间的关系也越来越紧张。

四、拓宽社会流动的渠道。我们经常说,一个人穷还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他没有希望。科举制能使多少人真正成为秀才、举人、进士?其实很有限,但是它给无数的人提供了一种希望,好好念书就能够有飞黄腾达、出人头地的一天。一个社会总得给人创造希望。改革开放大变动时期,机会是最多的,现在中国的机会应当说还是比较多的,但是和上世纪80年代、90年代比较一下,就会发现这个机会在逐步地缩小,或者反过来说,现在门槛在越来越高。有了门槛之后,社会流动的渠道就开始变窄了,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怎么能够保护,甚至拓宽社会流动的渠道,让人们得有一种希望,这是非常重要的。(转自《南方都市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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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孙立平   编辑: 张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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