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大师、历史学家钱穆:黄帝的故事
2010年04月14日 22:11中原网 】 【打印共有评论0

黄帝北征,和蚩尤一决胜负,最后一次决战在涿鹿,事先还经过许多小战和长久的时日。有的传说,他们七十一战不能解决。有的说,黄帝“顿兵浊鹿之山,三年九战而城不下”,两方面都相当坚韧。从许多神奇的故事中,我们倒可以谈一谈他们所用的战术和器械。人类最初的战争,大概总是一团混战。人数稍多就需要行列、阵式。似乎黄帝发明了新的阵法,有节制,有计划,这对于作战很重要,也许是黄帝胜利的主因。我们前面说他驱猛兽,用车战,处处都显示黄帝有种种聪明巧妙的战法。这叫平常人很易疑惑他是得到神助,得自天授。他当然也可假借神力。于是有王母使玄女赐兵符给他的故事,有天帝使玄龟献兵符给他的故事,都说他从那里边得到行兵布阵的方法,战胜蚩尤。蚩尤除了“铜头铁额”、“剑戟戈矛”外,还能“驱罔两,兴云雾,祈风雨”,“征风、召雨、吹烟、喷雾”,这类故事流传很多。驱鬼、召神、兴云、布雾、吹烟、弄火,固属神话,可是他们如此传说,也有背后隐藏的事实。炎帝这一系下来的人善用火,他们开辟山林就是用火烧。蚩尤大概是把火引用到作战方面来,所以有“炎帝氏衰,蚩尤惟始作乱。赫其火◆,以逐帝”,“赤帝为火灾”等传说。又有的说,黄帝伐蚩尤是消弭火灾。古时到处是丰林茂草,处处可以燃火。炎帝能烧山作田,蚩尤当然能在敌前放起一把火来。火势盛起来,火焰涨天,烟雾匝地。在今日我们看来,尚不免惊心动魄,在视火为神灵、非人力所及的时候,只有奔窜溃逃。可是火在潮湿的草林里面,不见得烧得很顺利。恐怕烟多火少的次数多些。一方面潮湿空气遇到烟很容易成雾(水蒸气凝结需要微粒作中心核,烟是最适合的微粒),一片浓烟浊雾熏得人头昏目胀,一群奇形怪状的蚩尤们在后面喊杀过来,的确可怕。逃走都辨不清方向,这比现在发明的烟幕弹要厉害得多。当时的部落吃这个亏的不少,都没有办法来抵制它。其实只要不被它吓昏,阵式稳定,他已无可奈何,再能辨清方向,和不失联络,就可以战胜他。前面讲过黄帝用车战,车子大概总是很粗陋的,也许只是几块大木头连在一块,不过这就可以防御敌人的突袭。这种东西转动笨拙,战士必须成群结队,才不容易被人冲散,目标大了,便容易看到。黄帝又发明了指南车,指示方向,指挥进退。据说他还制造夔牛鼓,这种鼓特别响,“一震五百里”,响亮的鼓声,不但可以联络较远的战士,还可以传递消息。在原始民族中鼓的用途很大,不同的音节可以报告不同的消息。从前中国南部蛮族的铜鼓就有这种作用,现在非洲民族还利用它。据说意大利侵略阿比西尼西的时候,阿国就用一个传给一个的鼓声发布全国动员令,几小时之后,就传遍了全国。

蚩尤的兴云布雾,失掉效用,他还会征风召雨。一个农业民族因为农事的需要,特别注意天时。积长期的经验,能很准确的预期风雨阴晴,原始的人恐怕更灵敏些,久经从事农耕的蚩尤部族对于这些,比游牧的黄帝擅长。他们预知风雨阴晴,可以先决定进攻或退守。一阵暴风雨可以冷不防地袭击黄帝的战士。蚩尤们事先躲避,安然无恙。于是一次偶然,二次奇怪,三次神异,四次就变成蚩尤征风召雨了。应付这一层,自然很简单。据说黄帝请下叫“魃”的天女来制止大雨,才战胜蚩尤。多雨的季节,黄帝很吃过苦,恰巧碰到一个旱年,自然是天助、是祷告的结果。蚩尤境内大旱不雨,农耕会受到严重的影响,促使他灭亡。一幕长期血战,黄帝终于在涿鹿大败蚩尤,结束了战争,捉到蚩尤,杀之于中冀,身首异处,埋葬到两地。对于他们不服的遗族,当然还有零星的战事,以后颛顼、尧、舜、禹屡次征伐苗黎,历代都为国家要事,可见他们倔强不服,常常发生冲突。不过大势已定于黄帝手中,战俘分别处理:良善的,迁到“邹屠之地”;凶恶的,加以木械,驱逐到“有北之乡”;降服的,黄帝也重用他们。黄帝开始学习农业,农作物和季节气候最有关系,先民很早就注意到天文知识。蚩尤们有较久的经验,黄帝就用他们作“当时”,主天文,地位很重要。他们又有铸铜的知识,就使他们制造兵器。当时金属品似乎并不多。

黄帝的武功在涿鹿之战达到最高峰,蚩尤灭亡以后,诸侯推尊黄帝代神农为天子——当时的共主。各国并立,最不容易安定。黄帝大胜之后,精神不免稍有松弛,较远的部族又开始不安靖,四方渐渐多事。黄帝觉悟得快,一方面耀武示威,图画蚩尤的形象送给他们看,意思是说:你们不要忘掉蚩尤的故事,他那样凶狠,而今安在?再则你们都怕蚩尤的坚甲利兵,我们是征服蚩尤者,又得到他们的兵甲,你们要量力,不要妄动。一方面立即整顿军队,讨伐乱者,他们当然不堪一击,黄帝才真正平定当时的世界。北方的荤粥族(后来的匈奴)趁南方多事,向南侵占,黄帝也把他们赶回去,黄帝的疆域虽比不上现在的中国,但也有相当大,《史记》说他:

披山通道,未尝宁居。东至于海,登丸山,及岱宗。西至于空桐,登鸡头。南至于江,登熊湘。北逐荤粥,合符釜山,而邑于涿鹿之阿。迁徙往来无常处,以师兵为营卫。

西边到空桐,我们前面已经讲过,是在河南省的西部。南边的熊湘也并不太远,大概就是后来称熊山的,现在的河南熊耳山。东边到海,登泰山。北边到现在的山西南部,常在釜山朝会诸侯。釜山大概就是现在的河南阌乡县南又名荆山的覆釜山。涿鹿附近经过炎帝部族的开辟和耕种,农田已有相当规模,农民定居一处,自然会有村落堡寨。黄帝就原来的情势,在涿鹿之阿,建筑城郭,大部分的游牧者仍然迁徙无常。

第四节 黄帝的文治

捍御外侮,平定祸乱,要靠武功。稳定基础,凝固国家,要靠文治。两者缺一不可。无文治,武功即成泡影。无武功,文治无从树立。无论文治、武功,人才最要紧。据传说黄帝的贤臣很多,虽未必见得尽可靠,但就黄帝的事业看,也确需一辈贤哲之士来辅佐帮助。据说他以大填、封巨、岐伯等为师友,求他们教导。古人理想的政治领袖总要礼贤下士,尊奉年高有德的人们,听他们的忠告。年老人的经验和知识,特别为先民所看重。黄帝这一族里,自然也有这样的人物指导黄帝。其余的大臣据说还有太山稽、常先、大鸿等很多人。对于农业人才尤其注意,据说他四季都有专门指导农事的官。从游牧慢慢走上农业是一个大转变,身当转变中的重要人物要承接过去,适应当前,开辟将来。各部落从事耕种,看重土地,这些土地又要是固定的,部落间的疆界比以往要清楚。大乱以后,部落有很大的迁动,划定界限更不可缓,黄帝是共主,怎么样平均分配,划分清晰,是要黄帝筹划的。据说黄帝“命风后方割万里,画野分疆,得小大之国万区”。当时部落很多(当然不是恰好万国),黄帝威势盛极一时,大家相安无事,生活固定下来,就“烧山林,破增薮,焚沛泽,逐禽兽”,开辟农田,建筑房舍。黄帝发明了舟车,道路平治,交通方便,部族中间来往渐多,黄帝处理诸侯的事务也容易些。他又“置左右大监,监于万国”,叫两个大臣帮他处理和监视他们,国与国间有了办法,人与人间耕地也有相当的分划,据说后来的井田制就从这时萌芽。

据说黄帝即位做共主的时候有“云瑞”,就以云名官,官吏都以云为名号,古记载上有“缙云氏”这个名号。有人推测说,这是黄帝的夏官。另外还有春官青云氏、秋官白云氏、冬官黑云氏、中官黄云氏。其实以云名官,未必因为祥云笼照,恐怕这和农业有关。《周礼》上说:“以五云之物辨吉凶、水旱,降丰荒之祲象”。北方雨量少的地方常闹旱灾,望云占雨,成了那时候的重要职掌,就衍变成官名,就传说成以云名官了。古时的刑罚主要的有五种肉刑:“大辟”是斩首,“劓”是割鼻,“刖”是断足,“宫”是去生殖器,“黥”是刻面涂上颜色。还有其余次要的刑罚,相传是蚩尤作乱以后制作的。有的说这一套就是苗族原来用的,黄帝恐怕也沿用它,法律的详情现在无从知道,当时设有李官,专司刑法。《史记》记载黄帝说:“于是有天、地、神、祇、物类之官,是谓五官。各司其序,不相乱也。”除了治理人事的官以外,另有司天地、祭奉神祇的官。司天的官是观察天文制作历法的,在那时特别重要,为农耕的指导者,为自然的控制者,后来流传的有黄帝历法。祭祀神祇是属于先民宗教方面的事,不过中国历史上始终没有僧侣阶级,宗教没有独立性,凡有宗教意味的事都融合在政治里。祭祀神祇有专官,是行政的一部分,这些官不能干涉民事,“各司其序,不相乱也”,这种观念起源很早。《史记》又称赞说:“民是以能有信,神是以能有明德,民神异业,敬而不渎。故神降之嘉生,民以物享。灾祸不生,所求不匮。”惟有这样,民众才头脑清楚,不致迷信,神也不至于羼杂着人的阴谋诡计,才显出他的高超纯洁。他们各尽自己的职分,各治自己的事情。人对神恭敬不敢亵渎,不至闹两边战壕里共求一个上帝保佑的笑话。神对人只是普遍的降福,赐给他们丰收的五谷,人对神只要拿祭品供献。神是向全人类讲话,单个的人不能分别的祈求。共主是政治的领袖,是全民的代表,他可以祭天求福,求农事的丰年,不关他私人的事。关于这方面,黄帝也作的有相当成绩。在泰山上“封禅”,是相传很古的一种典礼,据说在黄帝前已经有人举行,后来一直到宋朝,在泰山顶上,积土为高坛,行祭天礼,叫封。下来在附近找一个小山,除地作平坛,行祭地礼,叫禅。据说古时封禅泰山的有七十二君,只有黄帝得上泰山封,其余的往往遇到风雨和灾异不得上去。他还封东泰山,禅凡山,其余山川鬼神种种应有的祭祀,他都能虔诚执行,得到人民的景仰和上天的赐福。相传他得到天赐的宝鼎——铜鼎,在那时是珍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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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钱穆   编辑: 王尚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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