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太仓徐尔:插队岁月(二)
2009年04月06日 15:59凤凰网 】 【打印已有评论0

二十三  种 麦 的 故 事

种麦的季节,是一年中最爽的时候。这个爽,一是天高云淡秋高气爽;二是没有杂七杂八的其他田里活,农活清爽;三是此刻你只要有力气,无须多人合作,任你单枪匹马披星戴月甩开臂膀大干一番了。

那年的秋收秋种开始了,当时,文革尚未进行,大队干部蹲点生产队,全力投入到种麦的精耕细作上,为了保证质量,按照统一布置精神,种麦要做到三前三后。

内容是新的,办法是老的。妇女队长阿二伯和队长夫人朱小妹等先做一块麦田。所谓三前三后,就是要在每一轮(即每条)田里做六遍"手脚"。

第一遍叫敲犁花盘。我队没拖拉机,这二百来亩田全靠老牛犁。牛犁和机犁犁出泥块大小不同,牛犁的是条状的一长条一长条。因此第一步先要把这条状泥敲成块状泥。

第二遍叫斩泥块。此时的泥块挺大,故用铁褡的四把铁刺把泥斩小,这时尖刺的铁褡比较实用省力。

第三遍叫撤麦种。麦子经过浸种的前期处理,已经变得圆润饱满,按照一定比例,有专司此职老农下种。

第四遍叫褡麦子。撤下的种子有的从泥缝中漏了下去,有的还在泥土表面。若让艳阳一照,麦种干燥影响发芽,因此须用铁褡不断往泥土上敲敲打打,把种子弄下去。在处理过程中,泥块也进一步变小。

第五遍叫粗削麦。这时的麦田里,还潜伏着不少大泥块,有半个暖瓶般大。这一遍的目的就是把它揪到光天化日之下敲小打烂。

第六遍叫细削麦。这时表面泥块还大大小小,望上去平整度不高,不太雅观,再把它细削,直至块块泥巴鸡蛋大小。

在这六道工序中,前走三遍后退三遍,即三前三后。每一道工序都马虎不得,特别是最后一遍。有道是最狡猾的敌人往往埋伏得最隐蔽,若不将它深挖出来,以后,大队干部会同队长,将亲手往你种好麦的田里拨弄,找出到底有没有隐藏在下面的"老婆鸡",从而评定你工作的质量。人要面子树要皮,众目睽暌之下出洋相谁都怕丢面子。唯一办法就是拼命敲,往深处找。当然对我辈插青,总是大开绿灯,干部不会刻意来检查。

老牛喘着粗气,把板结潮湿的稻田翻个底朝天,大田由留满黄澄澄的稻根变成黑乎乎的泥地。我和另一社员二人一组,挥舞铁褡使劲住泥上打去。这大半个月来就是按照三前三后的工序,不停挥舞铁褡。刚开始三天,手臂疼得几乎举不起,手掌上的水泡破了又起,直至变成老茧。

社员们鼓励我:开始都是这样的,只要坚持干,就能挺过来。真的,后来手臂慢慢不疼了,习惯性的动作下成了"机械臂"。反正两把铁褡,一把平头,一把尖头,该用什么就选用什么。

社员们爱说的一句话就是 "天帮忙"。天气对农事太重要了,报纸上,口号中虽然宣传战天斗地人定胜天,但这种漠视物质崇尚精神的口号,对深知收不到粮食会饿死人的农民而言,是不会当回事的。

若连续几天秋雨绵绵,那真是"秋风秋雨愁煞人"。这泥又烂又韧,铁褡打上去一团糟,人再一踩,泥变得结结实实,铁褡上沾了泥,又重又笨,给种麦带来极大不便。

但假如连续几天秋阳高照,秋风飒爽,这犁花盘泛白发硬,那泥如同铁块,铁褡打在泥上,啪啪作响,震得虎口发痛,同样给种麦带来烦恼。

老天还是公平的,关键时刻来场及时雨。这时泥土又松又软,铁褡一敲,泥土粉身碎骨。种麦进度一下子加快了,且质量又优。

这时我们全队上下齐出动,银色的月光下,一条条身影挥臂不辍,一把把银锄飞舞不停。月下不能看到细处,但敲泥这粗活还是绰绰有余。"啪啪啪"的敲打声中,田里常常有人说笑话,因而一阵又一阵欢笑声不绝于耳。

这是绿色幽默。你看,在我们生活周围总有那几号人爱插科打诨,以让人一乐为乐、为能。单位中如果缺了这些人,工作就变得沉闷,生活便也缺少了色彩。

农民说笑话叫"田乱话",田里乱说一通不能当真;农民说笑话大多带色,用现在话叫黄段子。这种笑话应运而生广受欢迎。大家干得累了,筋骨又酸又疼,笑话一说,你一句,我一言,手中的活松一松,身心放松一下。其实,这也是性的启蒙教学课,需要"学习"的后生,特别"认真",听多了,便也 "自学成才",甚至"青出于蓝胜于蓝"。

当时,政治风云诡异莫测,今天还在城楼上挥小红书,众星捧月般地山呼"永远",要多少威风有多少威风;明天骂得他狗血喷头,而且要怎么难听的骂就怎么骂。你说,田头敢议议时政吗?说说带有政治色彩的话吗?

再说,这"田乱话"口口相传,普及率高; 有广泛的群众基础,收听率高;男女都说,参与率高。人总要说话,不说这说什么?

你这么一说不要紧,女知青受不了啦。我的邻队有三位女苏插,都是老三届高中生,从小到大,从家门到校门,从校门到家门,书香门第,接受的均为传统教育。那年头大姑娘面皮嫩,此话闻所未闻。开始时一听脸就红,怎么也适应不了,唯一办法,不声不响像憨大一样猛干活。这也不行呀,人家在小憩你干活,你算老几,是妇女队长?!你的意思是:别说活了,抓紧呐!

终于听得耳朵起老茧,以万变应不变,最后,终算和农民"打成一片"了。

一天,我们几位插兄凑在一块,女知青薛永华抱怨:"我们是听毛主席话到农村,难道叫我们接受这种再教育。"男插抿着嘴直笑。有人接话:"八年了,别提它了。"这是《智取威虎山》中一句很有名的念白。老插常以此调侃他人或自嘲。说得大家哈哈大笑。

这也是一句绿色幽默,虽在田里说,却是"桌面话"。

时下,人们爱说某人某事的前世今生。如果说种麦的前世要六遍修成正果,那它的今生只须一遍大功告成。

简直无法让人相信,就在我们与天奋斗与地奋斗其乐无穷的十年之后,农民开始了种懒扑麦。方言懒扑即懒惰。这种种麦的方法当时叫你猜,猜中即使奖你一套房子,你想疯了也只能望房兴叹。

金灿灿的稻穗铺满了田野,农民开始了种麦,他们将一把把麦种往稻田里抛。就这么在田埂四周走一圈,像打乒乓那样发发球,或拉拉弧圈球,一切ok。

如果你要像打羽毛球或打排球那样发力,对不起,你犯规了,你犯的是"抬手过高""用力过猛"。

稀奇不稀奇--水稻未割,麦子先种;爸爸还没生,儿子出世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这也叫种麦吗?是的,这也叫种麦,据说还叫科学种田哩。当然这不是掺和着说的。稻未割,麦先种,蠃得了天时;稻田湿润,利于麦子发芽,蠃得了地利;都说大树底下好乘凉,你仅仅一棵大树已觉幸运,现在成片的"稻树"下,麦子借"前人"之庇荫,蠃得了人和。

嘿!得了巧还要卖乖,天下的便宜尽让你这懒扑麦占去了。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不管白猫黑猫,只要抓到老鼠就是好猫。你拚死拚活干六遍,抓住小老鼠;我轻轻松松干一次,抓住大老鼠,你说谁能耐大?

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淮。

其实耕作制度的进步与任何一种科学技术的发展一样,总是从简单到复杂最终又回归简单。一块小小的芯片简单掉了许许多多的东西,当然后者的简单与前者的简单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耕作制度的创新是建立在思想解放的基础上,当年大队规定三前三后时,任何人不去怀疑它的正确性与权威性。一方面是不能去怀疑,思想被禁锢了;另一方面是不敢去怀疑,思想被束缚了。

幸有一位老人,让我们生活按正常的逻辑进行。国之幸,民之幸矣。

 您可能对这些感兴趣:
  已有0位凤凰网友参与评论   
 
匿名
用户名 密码 注册
     
   编辑: 刘延清
更多新闻
凤凰资讯
热点图片1热点图片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