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太仓徐尔:插队岁月(二)
2009年04月06日 15:59凤凰网 】 【打印已有评论0

十九   劳 动 号 子

阡陌小道,走来一群挑河泥的社员,敞胸裸腹快步急走。一声高亢嘹亮的领喊号子,引来了短促整齐低沉浑厚的和声。踩着节奏的步子,挺着硬朗的身板,庄稼汉们"踏歌"而来。绿色的田野里在演唱"男声小合唱"。

不远处,饲养场的转角处闪出二位挑猪灰的妇女,肩宽腰细疾步如飞。清脆婉转的号子,合着悠悠的扁担,飘然而至。这是"女声二重唱"

劳动号子曾是水乡一道独特的风景。

挑泥、挑稻时肩上的担子不谓不重,特别是挑稻,担重路远又遇顶风。这稻担不是河泥担或粪担可以放一放,一放,谷子会从穗上掉下,而且,此种担子都被前后夹住。很多时候在又高又窄的渠道上走。望望前面,堆稻的仓库场还有一大段距离呢,这回真的挑不动了,心里念头一闪,我的步子顿时乱了。

现在,唯一办法就是挺住,我不断鼓励自已。此刻劳动号子就成了我的精神支柱,我拚命地喊着:"吭唷,吭唷"。喊着喊着呼吸顺畅了,身上似乎有了一股劲,脑子里吃不消的想法全被口中的喊声驱散了,步子变得有板有眼了,踩着前面有节奏的脚步拚命跟上。不知不觉场上已到,我一甩担子,长长吸了一口气,浑身好舒服。同样是精神胜利法,我的比阿Q的有实用价值。

大约在一九六五年春季,双凤文化站站长丁汀到我队采风。丁汀三十多岁,渡江文化干部,精壮的身子,一双大而有神的眼睛,很帅气,兼有艺术家风度。丁站长书法、画画、戏剧等都有涉猎且功底不浅,因而在他周围常围着一帮子"小镇才子",谈文说艺激扬文字指点江山。双凤是个文化古镇,文化底蕴深厚,文化气氛浓郁。志同道合者聚在一起,切磋艺术。后来这些文人大多艺有所专成为当今活跃在太仓文化界的戏剧家、书法家、民间艺术家等。

我队一位先于我一年下乡的插青陈琏是他好友,陈自称"酷爱音乐",因而成了他文人圈子里人。丁站长来生产队,是专为采风劳动号子而来。

我们见面很投缘,他给了我二本油印的《双凤民歌采风录》,这是他在勤力等大队收集到的民歌。我们三人便去采风,叫来了劳动号子喊得好的女社员,丁站长拿好纸、笔,让她喊号子。

这不是吃饱了没事撑着?肩不挑步不走那有坐在屋里喊号子的。你一喊,人家不说脑子注水才怪呢。没说上两句,那个社员就走了。

大家都没有错,关键是文人的"浪漫主义"碰到了农民的"现实主义",戴了草帽亲嘴,碰不到头。这次采风失败了。丁站长让我跟农民学,到时向我采风。

在文人眼里,劳动号子似乎很艺术,其实劳动号子很简单,你只要肩上压了重物,"混迹"于挑担队伍里,你马上可以变成一位优秀的劳动号子"歌唱家"。在劳动过程中,在集体协作性强的劳动中,为了统一步伐,调节气氛,张扬精神力量,释放身体承受的压力。让你不喊都不行。

我也很快悟出劳劲号子的一般规律。

如果挑河泥,用"领唱"和"合唱"的方法,打头的看到大家河泥都装好了,喊一声悠长的号子:"哎哟依呀唷呵嗨--"众人明白:该走了。大家齐嘁"哎嗨--"脚步整齐和声协调,队伍从长长的窄窄的田埂上一路走来。领喊者一般为队委类社员。这里也有讲究,领头者须视农活的紧张与否,决定挑担的频率,要把握分寸。也不能要喊就喊乱喊一通。一般来说,我总是最后一个装好泥,领头的瞥我一眼,等我把绳子理一理好,他的号子才会响起。不然就是"弄讼"你。

如果挑稻或挑麦,担子重路程远,有时中间要转肩,故担与担之间距离拉得长些。特别遇到顶头老逆风,喘得连呼吸都吃力。此时就用短促深沉从喉头发出声音的进行"男声小组唱"。一人喊:"哎哟--"二、三人接"嗨唷--"。后面的人再自动组合成另一个"演唱组"。

碰到挑猪灰,担子一般较轻,路也远些,猪圈里两人装灰,众人一个一个等在旁装好即走,担与担中间距离约小半条田埂。这时该"对歌"了。挑灰时有男有女,男女声"对唱"就特别好听了。喊的号子悠长舒婉,"歌词"的组合也是即兴式的,在常用语气助词里想喊啥就喊啥。清新的犷野上号子声此起彼伏,传得很远很远。这是号子中的"抒情歌曲"。

碰到挑秧,挑者都为独来独往,这时的号子就变成了"自弹自唱"。挑秧都为男社员,拔秧、莳秧又是女社员。为了让低头作业的"观众"注意,"歌手"的"演唱风格"他会在终点和起点把最好的歌喉展示出来。"观众"也趁机直一直腰。拉扯上一、二句,说些轻松幽默的话,调节一下紧张的劳动气氛。那么他路上的"歌曲"只能是轻哼的"进行曲"了。

不久丁站长来我队,我哼起了劳动号子。之后,新一期的本子到我手上。上面记载着多首劳动号子,并有"采自南新七队社员"字样。

让人唏嘘的是热衷于文化的丁汀先生在文化大革命中"割腕自杀"。多才多艺的文人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在生命与面子的"两选一"中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后者。他也可以选择前项,但性格刚烈的山东汉子基因中遗传了宁折不弯的成份,空前绝后的浩劫中,运动一个连一个,天天在运动中走纲丝,终于不能免幸。

所谓,柔弱走遍天下,刚烈寸步难行。丁先生就这样走到了生命的终点。这也是不少此类文人在"文革"中的命运。

今天,我们已经很难听到嘹亮有力的劳动号子了。欣赏劳动号子是惬意的,而以劳动号子作为精神支柱的劳动者是艰辛的,告别悲壮之美,我们应该感到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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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 刘延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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