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阿 义
那年头,农村里男孩子一旦读到小学毕业,学业便也算完成了。接下来开始了"学做生话",在大人的眼皮底下从生产队的妇女工种开始做,一直做到男正劳动力。
可是,刚从学校毕业还是个孩子,求知欲正旺,乡下又没课外书籍可阅读或自学。学五匠吧,年纪又小。于是,不少孩子便把聪明和才智放在了捕鱼捉蟹这类"吃活食"事上。
这实在是一椿最划得来的买卖,河鲜天然生成,大自然恩赐,而捕鱼摸虾捉蟹是件好玩又有利可图的事情。不过,这活没有师傅教授,全仗"游泳中学会游泳",若要成为其中的佼佼者,亦非易事。我队的阿义便是一位"吃活食"能手。
阿义小我两岁。刚插队那年冬,阿义教我做土婆鱼鱼窝。土婆鱼又叫塘里鱼,浑身墨黑,状如鲸鱼,鳞小而密,剌少肉鲜,是河鲜中上品。可惜现在水质恶化,市场上基本绝迹,即便有也是一、二两的小个子。而当年一般在三、四两。
阿义告诉我,每到天寒水冷,土婆鱼就要往洞里钻,这时是捉土婆鱼最好机会。除此外,油菜花开时,在河滩的石缝中摸或钓,这叫菜花土婆,肉特别鲜嫩。
说干就干,阿义在我屋后找来两张小瓦,对合后用破草鞋做底,将口大的一头放在下面,用草绳系住丢进河中央。这一招还真灵。每天早晨,我便去收绳。两天后有了收获,一条大土婆横在窝里,底大口小,一旦钻入难以转身退出来。初战告捷,我又做了几只鱼窝,阿义也常来帮我起水,看着他小心翼翼收绳的样子,常常让我心跳到了嗓子眼。
阿义家里的鱼枪有几条,最小的一条二、三尺长是戳虾的;最长一条是专门在春季鲤鱼下籽时,鱼浮上水面时用的;而有一条枪的柄上还连着一根绳,那是放枪时用的。特别在晚上,若手电光照到鱼在河中央游来游去,天黑鱼楞,那条枪便嗖地一下冷不丁地飞出去,一旦中的,连枪带鱼一块收回。
啊!身边这条小河竟有这么多有趣的事,这是我闻所未闻,以前,我只知道鱼是从渔民的鱼篓子里买来的。
那时,水面归属权在生产队,你可以捉鱼钓鱼,你也可以在水面上放菱秧。可不知怎么,后来变了,一切水面归大队所有,由渔业大队来管理,大队里就二、三个渔民,别说让他们管理,就是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在所管辖的河上开上快艇,对每条河流、每个弯浜巡视一遍,也无能为力。这一变不要紧,但社员们捉鱼的性质就变了。以前叫钓鱼,现在叫偷鱼。以前是光明正大,现在却偷偷摸摸。
事过境迁,现在再审视一下当时做法,也许是按一大二公的原则办事。核算单位越大越好,大了肯定姓公,姓了公肯定叫 "社"。结果适得其反。
当看到鱼儿在水面上甩着大尾巴游弋,人挺争气,可嘴巴不争气,常食田里菜,老想吃河鲜,尝一个鲜,解一个馋。
后来,"偷鱼"的人开始打"人民战争"了。渔民们发现"不是我们无能,而是共军太狡猾了"。于是,生产队与渔民达成口头协议:社员在自家河边做鱼巢,让渔民来捕捉,双方二一添作五。
说到鱼巢让人想到鸟巢,北京的那个鸟巢,地球人没有一个不知道。而鱼巢是什么样子呢?它形似鸟巢。
小雪一过,日渐寒冷,阿义来帮我做鱼巢了。他摇来一条小船,在我屋后的河边用竹竿测量一下水的深浅,选择一处最深且向阳之处,把削尖的小树枝呈扇形打桩般打到河里。大小与两张乒乓桌差不多。圈内丢满枯树枝叶之类的东西。这,便是鱼巢。
阿义告诉我,天冷水冷,鱼会纷纷往鱼巢里钻,一俟年终腊底,选一个有阳光的下午,让渔民来围网驱鱼起巢,网起鱼尽。
怀着十分的好奇,十二分的希冀,我常常徜徉在河边。每当天气回暖水面平静,巢边小鱼进进出出,煞是闹猛;水深处,时有水花泛出,不时有水声响起。
河面开始结薄冰了,一天,阿义家鱼巢先起,之后他和渔民来我处起巢。我的兴奋劲甭提了。渔民在巢外面围了两道鱼网,嘱我用长竹竿往鱼巢里捅;阿义悠然地蹲在船舱里,用脚踩一块小木板,"啪啪""啪啪",沉闷的声音很有节奏地响着。渔民拉开嗓门不断吆喝,同时,又用手中带钩的竹竿,把水中的树枝往岸上甩。
宁静的乡野响声骤起,引来不少围观的孩子。"大鱼--出来","大鱼--出来",啦啦队整齐划一的喊声伴着阿义的木板有节奏敲击声。
鱼儿突遭奇袭,纷纷离巢逃走,有的自投罗网当场被捉,有的直往船上跳"主动投降"。阿义说,逃走的都是小鱼,大鱼还在水下。渔民把树枝起得差不多了,童雅声更响了。 呐喊声声,震撼鱼巢。
网越围越小。起网了,夕阳下,闪着鱼鳞的光亮在网兜里跳个不停。阿义帮着过称,有十来斤,按规定一人一半。我把一条大鱼给阿义,他不要,说家里也起巢,捉的鱼比你多哩!
仅仅个把小时,打了这么多鱼,渔民满脸喜欢,装着鱼鲜的小船划破清粼粼的水面,浆声夕照里的小河,一叶扁舟,滑向前方……
就像四季不断变更庄稼有新的收获一样,捕鱼捉虾也紧随节气的变化而有另一番的快乐。
一个天气闷热的夜晚,我走过牛棚,忽然看见牛爬滩上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在移动,样子像甲鱼。
所谓牛爬滩,就是在牛经常下河或上岸的地方做一块坡度很小的岸滩,上面铺上瓦片和碎砖,便于老牛下水或上岸。
次日我把我的发现告诉了阿义。阿义断定:那就是甲鱼,天气闷热,它从牛爬滩上来乘凉,甲鱼又特别爱往牛屎里钻。他满有把握告诉我:看今天的天气,它还要上来,晚上我们去捉。
真有此等美事?我半信半疑。
天断黑,阿义来了。一件轻飘飘的白衬衫,一把大蒲扇,一副潇潇洒洒的样子。而让人吃惊的是手提一只蒲鞋。
这是什么意思呢?阿义笑了,"到时候你便知道。"我也有所悟了。
还是老地方,我们拉了条长凳坐在墙角处。月挂树梢,蛙鸣声声, 枝叶不摆,天气燥热。我们说着说着,阿义轻声细语又开始了侃他引以自豪的捕鱼捉蟹经。
一切都是新鲜有趣。人和鱼类多么像一对快乐冤家,人时时刻刻虎视耽耽在研究它的弱点研究它的喜好,人千方百计绞尽脑汁在改进捕捞工具在广设陷阱。而鱼类总是傻乎乎地一年四季照章办事,它们抱定一根筋:我等天生是人类桌上珍口中福,你捉我一条,我产它十条,看你办法妙还是我的办法多。
阿义眼尖倏地一指滩头。果然,那厮如"约"而至,笃悠悠往岸上爬。阿义拉住我,轻手轻脚往墙角边退。当它爬到一片开阔地时,阿义闪电般冲过去。
甲鱼很有灵性,掉头往旁边番瓜田里钻去。但是,阿义的那座"蒲鞋山"巳经在甲鱼背上"软着陆"了。我连忙上前,只见甲鱼迅速把头缩进壳里,紧接着冷不防伸长头颈,对准草鞋狠咬一口死死不放。
"哎唷,脚咬住了,痛煞了!"好在甲鱼不懂人言,不然,准会上当。阿义伸出两根手指,在甲鱼后腰一挟,趁势脱掉草鞋,倒提着回家。那甲鱼"复仇心切"死命咬住那一块软软的东西,似乎在说:不放,就是不放,咬得你痛,看你松不松手。
四十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平常事,如今己成 "天方夜潭"。我想,会不会再有一个轮回,这种事情会变成童话故事呢?
"很久很久以前,在我们江南水乡,有一个农民叫阿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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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刘延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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