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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台说史•《军师联盟》洗白了想篡位的司马懿?

2017-06-30 19:30:13 凤凰历史 刘三解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白居易的这几句诗,知道的人不少,意思也都明白,评价忠奸,盖棺定论也就差不多了,偏偏中国历史上有这么一位异类,身后的骂名,棺材板子都盖不住了。

他就是司马懿,电视剧《军师联盟》的主角,一个被要求为孙子”篡位“负责的老头儿。

一、你真的知道司马懿是谁吗?

得益于《三国演义》的普及,司马懿在人们的印象里,就是”老谋深算“、”腹黑“的代名词,更是好像出生就带着一把山羊胡子。

▲新《三国》中曹操与司马懿同框,说是兄弟有人信吧?

事实上呢?

曹操生于公元155年,司马懿生于公元179年,俩人相差24岁,妥妥的两辈人,而这只是《三国演义》给大众带来的固化印象与史实反差中一个小小的例子罢了。

说回历史上的司马懿,字仲达,河内郡温县孝敬里人,在八兄弟里排行第二。

他大哥名叫司马朗,在董卓从洛阳迁都长安时,受父命,带着家属回温县老家,还和董卓有一段PK,最后靠着贿赂董卓的部下逃脱。

接下来,其实就该说司马兄弟出仕的情况了,史书却和我们开了个玩笑。

《三国志·司马朗传》记载:

年二十二,太祖辟为司空掾属。

翻译过来就是,曹操在司马朗22岁的时候征辟他做司空掾属,司马朗生卒年清楚,生于公元171年,死于公元217年,虚岁22,应为公元192年,但是,曹操任司空是建安元年,也就是公元196年,差得远点了,恐怕有一处记载错了。

再考虑到《司马朗传》还有此处记载:

太祖与吕布相持於濮阳,朗乃将家还温。时岁大饥,人相食,朗收恤宗族,教训诸弟,不为衰世解业。

结合《三国志·武帝纪》可知,曹操和吕布在濮阳相持,“是岁谷一斛五十馀万钱,人相食”正是兴平元年,公元194年,司马朗领着兄弟们回到了温县,出仕仍记载在这之后,说明司马朗出仕的年纪应该写错了,当为29岁。

因为这一年,也就是公元199年,曹操攻灭了名义上归属袁绍的眭固,以魏种为河内郡太守,司马氏才被纳入曹操的治下,作为河内本地的大族,以征辟子弟的方式进行笼络也是题中之义。

不过,由于司马朗的名声不显,也没有什么大名士举荐,很快就被派往地方担任县令去了。

司马朗如此,就不得不提另外一段公案,即司马懿诈病拒绝曹操征辟,曹操还派人去窥伺探查真伪,这个桥段被堂而皇之地记录在《晋书·宣帝纪》里,在《军师联盟》还有不小的戏份。

然而,这个故事很可能是假的。

▲《军师联盟》中自断双腿的司马懿

《北堂书钞》卷133引《魏略》记载:

晋宣帝好学,曹洪自以麄疏,欲屈自辅帝,帝耻之,往访,乃托病拄杖,洪恨之,以语太祖,太祖辟帝,乃投杖而应命也。

这是说,司马懿好学,曹洪自己觉得自己学识浅陋,希望司马懿能够辅佐自己当幕僚,司马懿觉得丢人,等曹洪来的时候,就拄着拐杖装病不应。曹洪恨得牙痒痒就跟曹操打小报告,曹操亲自征辟司马懿,他立刻把拐杖一扔领命了。

这条记载是曹魏人的记载,经过后人整理,展示出一个与《晋书》官方宣传完全不同的司马懿形象。

另一条证据,来自于《后汉书·荀彧传》:

彧又进操计谋之士从子攸,及钟繇、郭嘉、陈群、杜袭、司马懿、戏志才等,皆称其举。

其他几位经荀彧推荐,都有记录或者渊源,唯有司马懿,究竟何时推荐,无从稽考。

咱们还是回到《晋书·宣帝纪》:

汉建安六年,郡举上计掾。魏武帝为司空,闻而辟之。帝知汉运方微,不欲屈节曹氏,辞以风痹,不能起居。魏武使人夜往密刺之,帝坚卧不动。及魏武为丞相,又辟为文学掾,敕行者曰:“若复盘桓,便收之。”帝惧而就职。于是,使与太子游处,迁黄门侍郎,转议郎、丞相东曹属,寻转主簿。

建安六年,就是公元201年,司马懿被河内郡举为上计掾,干嘛的呢?就是代表本郡领导到首都汇报工作,东汉是农历十月到次年九月底为一个财政年,因此上计掾在十月后出发,正月初一前必须到首都,参加正月旦会大典礼,向有司上交“计簿”。

对接的有司就是尚书台三公曹,所谓“典天下岁尽集课事”,而建安年间尚书台的实际负责人,正是荀彧。

▲《军师联盟》中曹操与荀彧坐论,二人可以算是三国前期合作最好的创业合伙人

曹操任丞相,已经是建安十三年,也就是公元208年的事儿了,也就是司马懿担任上计掾7年后。

问题是,一个已经瘫痪好多年的人怎么一吓唬就活蹦乱跳了,宣穆皇后还为了给他保密杀了一个婢女,结果,史书也没有解释,曹操也没有计较,很让人费解。可如果结合上面曹洪的那段记载,这个逻辑就通了。

一方面,司马懿长兄司马朗居功至伟,他出仕曹操后,历任成皋令、堂阳长、元城令,元城正是邺城魏郡下属的大县,冀州别驾从事崔琰在建安十年(205年)降曹后,一直是曹操的重臣,两人建立了不错的交情,甚至还给司马懿来了一段,日后必定超过其兄的断语,这种名士点评,在当时对于出仕的级别、职务有着巨大的影响。

另一方面,司马懿201年任郡上计掾(百石吏),在向尚书台汇报工作的过程中,被荀彧留意,当曹洪听说了司马懿的名声来延请时,司马懿拒绝的态度被转告给了曹操,曹操此时说“若复盘桓,便收之”,恰恰符合听到曹洪打小报告后的愤怒,否则实在没必要为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青年发这个狠。

所以,以司马懿的小身板,硬抗曹洪或许可能,耻于屈节曹氏,就纯属开玩笑了,这一句,恐怕和“鹰视狼顾”之类的记载一样,是晋朝的官方宣传为了制造曹操对司马懿早有加害之心而杜撰的故事,即以“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寇仇”来解释魏晋革命的合理性。

那么,荀彧的举荐又起到了什么作用?玄机就在司马懿的官职上:

使与太子游处,迁黄门侍郎,转议郎、丞相东曹属,寻转主簿。

事实上,曹操在建安十六年封曹丕为五官中郎将,确立了他的世子地位,同时封曹植、曹据、曹豹等三子为侯,并置文学掾,像建安七子中的刘祯、徐幹、应瑒,苏林、夏侯尚等人,都担任过五官将文学,也就是曹丕私人的僚属班底。

而司马懿虽然受命和曹丕靠拢,却是作为曹操的僚属,或者说“直属之臣”迁转,从而能够更直接的参与军政参谋、决策,也令他日后在曹丕的班底之中,居于特殊的高位。这些,只能是荀彧的举荐功劳。

而司马懿对于荀彧也服膺备至:

书传远事,吾自耳目所从闻见,逮百数十年间,贤才未有及荀令君者也。

等到曹丕正式成为魏国太子,司马懿就任太子中庶子,这也成为了他日后起家的起点,在这个时候,我们固然不能臆测司马懿是曹魏的纯臣,起码在力量上,他还只是一个一心向上爬的年轻人,除非我们相信历史就是一本玄幻小说,否则,那些充斥于魏晋南北朝历史记载中的怪力乱神、预言谶语,只能是后人为了各种目的编造的。

▲《军师联盟》中司马懿法场救父

二、司马懿的发迹靠的是什么?

论及司马懿,人们常说的就是世家大族的代表,而将曹魏政权视作寒门庶族的代表,根据就是“九品官人法”和“唯才是举令”。

但是,“九品官人法”是曹丕称帝后颁布的,其背后有着深刻的政治目的,这个我们容后展开,先说说司马懿的家世。

司马懿的祖上,相传为楚汉之争时的赵将司马卬,到司马懿的高祖父司马钧才跟随外戚邓氏从军发迹,任东汉的征西将军,曾祖父、祖父都坐到太守的职位,到他父亲司马防,以熟悉《汉书》名臣传记知名,最高干到京兆尹。

按照当时的叫法是“累世二千石”,因为太守就是二千石的官,相当于今天的厅级干部,而且是由武入文,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经术传家”,这一点,距离两汉所谓的世家高门要差得远。

真正的高门比如汝南袁氏、弘农杨氏,是“四世三公”,也就是连续四代出过副国级。另外一类就是文化名门,比如颍川陈氏、颍川荀氏,早年天下名士陈寔率子侄拜访荀淑,《续晋阳秋》里竟记载“于时德星聚,太史奏:‘五百里贤人聚’。”

通俗地解释,就是陈氏和荀氏两家聚会,竟然引起了天象的变化,这个事实属于荒诞不经,却可看出当时舆论对于这种清望名门的推崇达到了怎样可怕的地步,要知道,在汉朝如果发生了天象灾异,比如出现彗星,三公都要辞职向上天请罪。

河内司马氏哪种都不够格,顶多在河内郡算是知名人士。

▲司马氏在汉末河内郡的关系网络

然后,随着司马朗、司马懿,乃至于弟弟司马孚担任曹植文学掾后地位的逐步上升,司马氏的交往范围逐渐扩大。

司马朗先任丞相府主簿,后任兖州刺史,他的朋友崔琰入丞相府任东曹掾,掌选举,即人事选拔权,曾经在司马懿少年时赞他为“非常之器”的同乡杨俊,也为丞相掾属,这些都是司马懿这个后进之士的人脉倚仗。

他的真正发迹,却是进入曹丕的小圈子,《晋书·宣帝纪》载:

每与大谋,辄有奇策,为太子所信重,与陈群、吴质、硃乐(朱铄)号曰四友。

这四友才是真正参与机密,曹丕能够托以心腹的人物,反观曹操任命太子文学,如王昶(太原王氏)、郑冲、荀闳(荀彧从子)、郭奕(郭嘉之子)等,与之前的五官将文学掾,要么是小字辈,要么就是舞文弄墨不堪大用。

最重要的四友之中,朱铄担任过中领军,是统帅中军的亲信,其他事迹不详,吴质则出身低微,以文学知名,在曹丕、曹植间虚与委蛇,本人死后其家败落,属于宠臣之流,不过司马懿应该与他相处极好,所以在魏明帝时,吴质曾推马贬陈:

骠骑将军司马懿,忠智至公,社稷之臣也。陈群从容之士,非国相之才,处重任而不亲事。《三国志·王粲传附吴质传》

如果不考虑亲疏,即司马懿之子司马师在吴质死后曾短暂娶过吴质之女,并很快和离,这句话,其实很能看出来司马懿和陈群在小圈子里不同的角色,即司马懿是肯做事、愿担事的形象,而陈群则是名士风度,讲究的抓大放小,前者精通庶务,后者把握方向,正与他们的出身符合。

司马氏本就是由武入文,又代代担任地方主官,所以对于政务细节非常了解,类似于现代国家的职业公务员;而陈氏则是儒学传家,类似于现代国家的职业政治家。

那么,曹丕的政权更需要谁呢?

▲《军师联盟》中曹操去世后,身着孝服的曹丕与司马懿

明显是司马懿。曹操在洛阳去世,司马懿典主丧事,在曹丕远在邺城的情况下,镇住了曹彰和曹植,稳定住了政治局面,曹丕也相应擢升他为丞相长史,这是最核心的幕僚职务,可见曹丕对他的信重。

在曹魏代汉的过程中,司马懿作为御史中丞积极带领属官上表劝进,可见不愿屈节本就是虚言。而曹丕对他的安排,也非常有意思,据《晋书·宣帝纪》:

诏曰:“吾深以后事为念,故以委卿。曹参虽有战功,而萧何为重。使吾无西顾之忧,不亦可乎!”

曹丕对司马懿的安排是守家,定位是萧何。

此后不久,曹丕病逝,子曹睿继位,召中军大将军曹真、镇军大将军陈群、征东大将军曹休、抚军大将军司马懿,并受遗诏辅嗣主。

注意这个排位,司马懿实为最末,而新君继位之后,对他的安排也发生了变化,不再是萧何的留守任务,先是督军击破孙吴的进攻,又被挪出了许昌,派驻于宛城,督荆、豫二州诸军事,负责向南的防御。

我们知道,曹魏政权的军制分为三块,一为中军,一为外军,一为州郡兵,曹丕在时,司马懿应该是以抚军大将军统帅部分中军留守许昌,而曹睿继位后,他从中枢留守变成了方面大将,以骠骑将军的身份,领荆、豫二州的外军,也就是驻屯兵,战略方向为荆州,即向南。

曹魏另外两个重要战区是雍凉和淮南,一个是向西防御蜀汉、胡人,原以曹真为首,另一个是向东防御孙吴,以曹休为首。

就司马懿个人来说,这个地位其实是下降的,也能看出曹睿的帝王心术,反倒是作为曹丕发小的曹真在征讨孙权后还朝,任中军大将军,镇守腹心之地,这应该也是曹丕的有意为之。

然而,曹休、曹真相继死去,5年后,陈群也死去,顾命大臣只剩下司马懿一个,蜀汉诸葛亮仍不断北伐,曹魏的关中战线出现了人事真空,曹睿只能将雍凉的军事大权交给司马懿。

▲《军师联盟》中领兵打仗的司马懿

从这时开始,司马懿的权力和势力急剧上升,但是请注意,此时,司马懿仍旧是通过联姻、荐举、故交等体制内允许的方式编制关系网,这个网看起来庞大无比,却不是谋反的倚仗,因为那些关系都是与他在朝廷的名位挂钩的,说此时他就有篡逆之心,司马光都不同意,他在《资治通鉴》卷72《考异》中反驳司马师因为妻子夏侯徽发现自家谋反而将其鸩杀的说法:

司马懿方信任于明帝,未有不臣之迹,况其诸子?都非事实,盖甚之词。

魏明帝的政治手腕并不差,打破军权在曹氏-夏侯氏一系对军权垄断的唯一原因,不是想不到,而是做不到,实在是后继乏人。

《三国志·孙资传》中记录魏明帝的说法就很无奈:

吾年稍长,又历观书传中,皆叹息无所不念。图万年后计,莫过使亲人广据职势,兵任又重。今射声校尉缺,久欲得亲人,谁可用者?

等到曹睿临终安排后事时,又一次面临抉择,先是决定尽用曹氏宗亲:

欲以燕王宇为大将军,及领军将军夏侯献、武卫将军曹爽、屯骑校尉曹肇、骁骑将军秦朗共辅政。

问题是燕王曹宇死活不干,又问曹爽行不行,犹豫再三,才把司马懿召来授予辅政之权,这种情况可以理解,但是非常现实的问题就是,至此,曹魏正统政权的破灭,其实已经是一种必然,悬念不过是亡于何人之手,是司马懿的司马氏,还是曹爽的曹氏而已。

▲《军师联盟》中登基后的曹丕,满面病容,死得太早了

三、曹魏非亡于司马懿,实亡于曹丕

高平陵之变前,曹魏的宗室曹冏给当时的执政者曹爽上书劝谏:

今之州牧、郡守,古之方伯、诸侯,皆跨有千里之土,兼军武之任,或比国数人,或兄弟并据;而宗室子弟曾无一人间厕其间,与相维持,非所以强干弱枝,备万一之虞也。(《三国志注》引《魏氏春秋》)

全文痛陈曹魏对于宗室的苛待和防备,指出一旦有事,政权将无从防备。结果呢?

是时天子幼稚,冏冀以此论感悟曹爽,爽不能纳。

曹爽是糊涂吗?当然不是。

《三国志·曹爽传》上说:

少以宗室谨重,明帝在东宫,甚亲爱之……初,爽以宣王年德并高,恆父事之,不敢专行。及晏等进用,咸共推戴,说爽以权重不宜委之於人。

作为曹魏的顾命大臣,曹爽进用人才的原则是既不用“亲”,也不用“贤”,而是用“熟”。

▲《军师联盟》曹丕的独白

这一套用近臣的思路,与曹丕可谓一脉相承,曹丕就是一边严密监视自己的亲兄弟,一边用他身边的熟人掌握实权。

至于“九品中正制”,过往的说法,往往认为是曹丕对世家大族的退让和妥协,然而,根据1952年出土的“汉故司隶校尉京兆尹司马君之碑颂”,其中的故吏署名就有“中正”,再以其中主簿杜畿的事迹来考察时代可知,郡级中正,早在东汉灵帝时期,已有设置。

正如沈约在《宋书·恩倖传序》所说:

汉末丧乱,魏武始基,军中仓卒,权立九品。盖以论人才优劣,非为世族高卑。

九品中正制其实是曹操在军中推行的以九品品评人才优劣的制度,上承月旦评的余绪,将民间士林品评人物的权力,上收只国家体制之内,本身即为收权,而非放权。

公元220年,陈群推行完善的“九品官人法”,其最核心的要旨,则是将已出仕之官与未出仕之人,都以品第划等,高官子弟入仕起家官职,又与父辈在朝廷官职直接相关,中正划定的“乡品”又与入仕者起家的具体官职直接挂钩。

曹魏政权的这一新制,并未给两汉留存下来的诸多世家大开方便之门,恰恰相反,将父辈官职作为人才乡品议定的决定性选项,对于不愿出仕新朝,或者没有赶上“头班车”的世家高门而言,形成了无形的枷锁,而对当朝的显贵则比封爵更加有力地保障了权力传承的有效性。

因此,与其说魏文帝曹丕开辟了一个世家大族的时代,不如说,他奠定了一个相对稳定的官僚贵族集团的根基,九品官人法就是他与“魏臣”签订的制度契约,类似于汉高帝刘邦刑白马为誓,约定非有功者不得封侯,进而保障汉初功臣集团的富贵长青。

如果说魏文帝、魏明帝还有意识地维持着这个政治契约的话,那么,曹爽兄弟执政期间,对于尚书台和中央权力的把持,乃至于他们所进行的改革,就极大地侵犯了他们所属本集团的利益。

而这个侵犯,并不是因为对曹魏皇权的忠诚,而是为了“吃独食”。

除了拒绝曹冏的劝谏之外,曹爽兄弟大量引用熟人名士进入朝廷,却对险些成为顾命大臣的领军将军夏侯献、屯骑校尉曹肇、骁骑将军秦朗的弃用,就只能让人费解了。

夏侯献在明帝朝能够担任中军统帅,曹肇是曹休之子,秦朗是曹操的继子,还有击败鲜卑叛军的战绩,可以说是曹魏亲贵中不多的领兵之才,在被明帝免官后,再未任用,可见曹爽专权欲望之盛,绝非曹魏的纯臣。

当然,高平陵之变的发生,彻底终结了下一步发展的可能性,篡逆的机会或者说罪名,只能由司马懿来背了,不过在当时,即使是对曹魏最忠诚的老臣,也并不认为司马懿的政变是为了篡位,反而多报以同情和理解。

▲老《三国》中曹爽出场

四、高平陵之变是一场众望所归的政变

历史上的高平陵之变,并不像新《三国》中表现的那样,是一场势均力敌的阴谋,甚至司马懿还要嚣张地说,我挥剑只一下,我磨剑可磨了十几年。

现实是,曾经执掌千军万马的司马懿,在整场政变中可使用的武力只有3000名死士,远远少于都城中的中军数量,更少于曹爽身边护卫的兵马。

就算这3000人,还要分兵几路占领武库、隔断司马门,司马懿策马经过曹爽府邸前时,险些被曹爽的家兵射死。

▲高平陵之变示意图

最后,还是曹氏所属中军的犹豫不决,让司马懿顺利占领武库,堵住了城内中军获取铠甲、武器的可能性,又拥护郭太后,取得了罢免曹爽兄弟的诏书。

《晋书·宣帝纪》记载:

帝于是奏永宁太后,废爽兄弟。时景帝为中护军,将兵屯司马门。……于是

假司徒高柔节,行大将军事,领爽营,谓柔曰:“君为周勃矣。”命太仆王观

行中领军,摄羲营。帝亲帅太尉蒋济等勒兵出迎天子,屯于洛水浮桥。

司徒高柔、太尉蒋济、太仆王观全部参与政变,他们三人都是曹魏的老臣,对他们的动员,不过是将这次政变比作西汉初年的“诛除诸吕”,“周勃安刘”。

蒋济是三朝元老,和太傅司马懿一样没有实权,但是长期担任领军将军,掌握中军兵权,他的出身就是寒门;而司徒高柔则出身陈留高氏,是袁绍外甥高干的从弟,曾担任廷尉二十三年;东郡王观则出身孤贫,与司马懿同为曹操的文学掾。这三个人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既非颍汝、也非谯沛,又都是从曹操时代就进入曹魏政权的元老,同时与司马懿有不错的私人友谊。

再来看另一位三朝元老孙礼,出身涿郡,最早任曹操的司空军谋掾,《三国志·孙礼传》记载:

时匈奴王刘靖部众强盛,而鲜卑数寇边,乃以礼为并州刺史,加振武将军,使持节,护匈奴中郎将。往见太傅司马宣王,有忿色而无言。宣王曰:“卿得并州,少邪?恚理分界失分乎?今当远别,何不懽也!”礼曰:“何明公言之乖细也!礼虽不德,岂以官位往事为意邪?本谓明公齐踪伊、吕,匡辅魏室,上报明帝之讬,下建万世之勋。今社稷将危,天下凶凶,此礼之所以不悦也。”因涕泣横流。宣王曰:“且止,忍不可忍。”

这段话有点长,就看加粗的部分,孙礼对曹爽的评价是“社稷将危,天下凶凶”,对司马懿的认知是“齐踪伊、吕”,对于诛灭曹爽,绝对是乐见其成,认为是挽救曹魏政权的必然选择。

从这个角度讲,司马懿发动的高平陵之变,并不是什么世家大族集团对寒门庶族的反扑,而是一场元老重臣普遍参与的拨乱反正。

至于曹爽,在蒋济、许允、陈泰、尹大目等人的劝说下,以“事止免官”的条件,放弃了抵抗,回到了洛阳。然而,紧接着就暴露出黄门张当举发曹爽与何晏等人意图谋反的大案,曹爽五兄弟、何晏、丁谧、邓颺、毕轨、李胜、桓范等人全部被杀,这些人的共同点就是都有“才”名。

何晏、毕轨都娶了公主,桓范、丁谧是曹爽同乡,邓颺、李胜与曹爽私交极好,又都曾被魏明帝以作风浮华的名义免职弃用,这里的浮华,非指生活上之浮华奢靡,而是以才能互相标榜,结为朋党。

这些人的理念,主要集中在“正始改制”之中,其内容概略也只能从夏侯玄《答司马宣王时事议》窥见,大体内容是司马懿总结的三条:

审官择人,除重官,改服制,皆大善。

审官择人是要增加国家对中正品评人物的干预,将用人权上总至尚书台;除重官,则是要废郡一级,留州县两级;改服制,则是禁奢侈,还古朴。

司马懿的回复是,经是好经,应该留待贤人来念,现在不合适。

▲《军师联盟》中晚年的司马懿

曹爽集团在架空了司马懿之后,还是施行了相关政策,只是主持者不再是提出者夏侯玄,而是何晏等人。

对于这次改革,不少论者从侵害大族利益出发讨论,恐怕失之偏颇。

我们知道,曹魏早期的中正官只设置到郡一级,当用人权上收到尚书台,郡级行政建制撤销,则中正官不废而废,人物臧否可以由中枢一言而决,这在没有科举制的情况下,等于建立一个国家级的月旦评在这群“大才”手中,至于是不是符合曹操的唯才是举原则,是不是历史进步,只能自己想象了。

而司马懿的反击也非常简单,就是以太傅的名义要求在州一级设置中正官,曹爽之弟曹羲挡也没挡住。

所谓留待贤人,日后的晋朝,确实是把中正任免权上收中央,由司徒选授。

试想,对于“正始改制”这样的政策,曹魏的元老重臣又岂会低头,这无关是否世家出身,作为既得利益者,根本不能接受这种背弃曹丕政治约定的举措。

就此而言,高平陵之变的发生,是曹爽在曹魏旧臣之外自行搭建政治班底,并不断集中权力的必然结果,即使他没有篡逆之心,也已经是叛逆之臣,输定了。

反观曹魏旧臣体系中的夏侯玄,在奉诏回洛阳之后,司马懿并未苛责,终其一生未加害这位曹爽集团中名声最大的宗室成员,《魏氏春秋》载:

太傅薨,许允谓玄曰:“无复忧矣。”玄叹曰:“士宗,卿何不见事乎?此人犹能以通家年少遇我,子元、子上不吾容也。”

由此可见,司马懿本人对于曹魏政权的挑战,仍限制在权臣的范围内,也对老朋友、老同事、老亲家的儿子保持着香火情分,而对于借故反对他的淮南王淩,则抱病出征,将这位资历、战功不逊于他的老将一举逼降。

当然,后人论王淩,因为他拥立楚王曹彪,多认为他也包藏祸心,欲为另一个司马懿而不可得而已。

说到这里,司马懿的一生也该结束了,最后讲讲另外一个人的故事作为结尾。

▲《军师联盟》中的司马孚,整部戏涉及历史人物活得最洒脱的一个,剧里、历史上

司马懿之弟司马孚,去世时已经93岁,历经汉、魏、晋三朝,至死以魏臣自命。

甘露五年,魏帝曹髦不满司马昭专权,带宫人讨伐司马氏,被杀于宫门,百官避祸远离,司马孚前往抱着皇帝的头颅枕在自己的大腿上痛哭,让陛下被杀是臣的罪过。

《晋书·安平献王孚传》:

及武帝受禅,陈留王就金墉城,孚拜辞,执王手,流涕歔欷,不能自胜。曰:“臣死之日,固大魏之纯臣也。”……临终,遗令曰:“有魏贞士河内温县司马孚,字叔达,不伊不周,不夷不惠,立身行道,终始若一,当以素棺单椁,敛以时服。

司马孚临终解释了自己的一生,到死之日都是魏朝的纯臣,不伊不周出自《汉书》,原文是”不周不伊,丧我四海“,说的是王莽掌握权柄,却无伊尹、周公之忠,最终篡汉;不夷不惠出自《孟子》,原文是”伯夷隘,柳下惠不恭。隘与不恭,君子不由也。“而他,终始如一。

那么,死时仍是魏臣的司马懿呢?一没弑君废立,二没分藩建国,三没要加九锡,为什么要为子孙背这口锅呢?

责编:马钟鸰 PN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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