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法大学弑师案调查:法律与爱的教育缺失
2008年11月13日 12:44三联生活周刊 】 【打印

记者◎王鸿谅

惊变:张扬行凶者

付成励的两刀,都砍在程春明的颈部右侧大动脉上。他没有给老师留任何生机,也没有给自己留任何退路。他在端升楼201教室的19名同学眼前完成了这起张扬的凶案,然后拿出手机报警自首。此后,再也没能返回9号楼他的宿舍。

9号楼是中国政法大学昌平校区唯一一栋在校外的宿舍楼,以前是老师宿舍,后来因为学生太多,改做了男生宿舍,4人一间,楼下还有独立的餐厅食堂,条件比校区里其他宿舍楼都要好。2005年付成励考入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的时候,正好被分到了这里。昌平校区并不算大,9号楼虽然在校外,但距离学校不过几分钟的路程。

10月28日凶案前的下午,付成励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宿舍里度过。他睡了一个很漫长的午觉,从午饭后一直到15点多,事后朋友们相互回忆求证,这似乎是当天付成励唯一的异常。他向来精力旺盛,很少午睡,就算睡,时间也很短。其实,在凶案之后想接近付成励的朋友们并不容易。这些在校大学生们的情感天平正经受着前所未有的挑战,学生与朋友的双重身份,让他们陷入双倍的悲伤和困惑。他们会忍不住上网,看到各种版本的传言和猜测,如果与他们了解的事实不符,又忍不住义愤不已。双刃剑般的传播效应,让他们在缄口沉默和接受采访之间更加犹豫不定,他们不希望再伤害到悲剧中的任何一方,不管是已故的程老师,还是命运未卜的付成励。

“请允许我自私地认为,可能舆论的淡忘是对当事者家属最大的安慰,也允许我自私地淡忘这件事。”在拒绝采访的短信中,小武(化名)再三向我表示道歉。可班上的同学都知道,他的情绪至今难以平复。小武和付成励同一个宿舍,两人床对床,关系一直非常好。他在凶案后深深自责,觉得是自己最近忙于考研,对好朋友过于疏忽,没能发现一点端倪。李乐心中同样百味杂陈,她和付成励在不同学院,两人在学校社团联合会(以下简称“社联”)公关部共事时结识,这个有男孩子般活泼率真性情的女生,和付成励因为脾性相投,很快成了密友。辗转找到李乐的时候,她同样也在忙着准备“大四”后的出路。犹豫后,李乐最终同意接受我的采访,理由很简单,只是希望付成励也能得到媒体公允的描述。

李乐在10月28日的中午曾经给付成励打过电话,也没有什么特别原因,就是觉得想他了,想跟他说说话,这两个好朋友之间经常如此。而且因为忙着准备考试,李乐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跟付成励通过电话。可打过去没人接,快16点了,付成励才给她回复电话过来,解释说自己中午在睡觉。李乐说,电话里他的声音听起来也是那种刚睡醒的低沉。付成励还在电话里约李乐当天“一起在学校吃晚饭”,说好久没见了。可李乐在市区上考试辅导班,最快也要周五才会回昌平。于是付成励一如既往的热心,在电话里耐心解答李乐的提问,告诉她怎样换乘公交车才是从辅导学校回昌平的最佳路线。

此后大约1小时,李乐又跟付成励通过一次电话,也是付成励打过来的,说自己刚刚洗澡回来,看到手机上又有她的未接来电。李乐则解释说自己没再打电话,可能是误拨。这次的通话比较短,闲聊几句就挂断了。凶案之后,李乐认真查过通话记录,最后这通电话是当天的16点53分。后来朋友之间相互询问,确认这是目前所知付成励在朋友圈子里最后的通话记录。朋友们当然会追问电话内容,李乐想了又想,还是不能从这两通电话中找出任何异常。从最后通话的16点53分到18点40分的凶案之间,只有不到两小时,李乐也因此更加困惑,“他明明还约我一起吃晚饭的……”

反差:校园热心人

李乐过来的时候手腕上戴着一串佛珠绕成的手链,这是付成励旅游拜佛时给朋友们带回来的礼物。这饰物并不贵重,一串只有几块钱,难得的是心意。李乐说,付成励是那种“特别热心而又懂得分享的人,心里总是装着别人”,每次回学校,不管是从天津的家里回来,还是从外地旅游归来,总会带上各种小纪念品,分赠给朋友们。这佛珠也是这样,见者有份。李乐一直戴着,在付成励出事后也不愿取下。

“真诚、热情、直率、简单、一根筋。”这是朋友们在描述付成励时,使用频率最高的词语。他总是能从生活里找到简单而美好的东西,昌平校区与十三陵水库相邻,阳光灿烂的日子,付成励就会突发奇想,邀李乐骑单车同游十三陵,享受阳光。李乐有时候故意以不会骑车为由拒绝,付成励并不在乎,一口承诺自己骑车带她,还张罗着再邀上其他朋友。这些都与凶案后政法大学校方的评语“性格内向,成绩和表现一般”大相径庭。事实上,校方的评价对于付成励的朋友们来说,也是一种伤害。他们尊重逝去的程老师,但同样珍视昔日好友,希望犯了罪的付成励也能得到应有的尊重。

和付成励关系并不算亲近的萧寒(化名)也是这么想的。虽然只比付成励高一届,但她喜欢用“这孩子”来称呼这个学弟。这种身份上的距离感,除了年龄或许也源于两人在社团中的不同职位。2006年4月和付成励在社联公关部共事的时候,她是部长。以前的大学校园里只有分散的各种社团,后来才出现了社联这样的组织,由校团委直接领导,专门负责管理社团,和学生会一样,有着官方性质,可以在未来各种选拔和求职中“加分”。在各社团中活跃的一般是“大一”新生,而社联看重的则是“大二”、“大三”的学生。社联公关部有两种职能,外联和礼仪。礼仪是负责各种大型活动的礼仪接待,而外联则是整个社联最核心的部分,负责拉赞助。萧寒觉得,其实公关部是一个“很费力不讨好的地方”,“整个社联钱的压力都集中在公关部,能拉来赞助,是应该做的分内事,而拉不来,就是没能力”。

拉赞助并不容易。学校附近任何一家新店开张,小餐馆也好,饰品店也好,都得在第一时间过去磨嘴皮子,以在社联刊物上发布广告作为赞助款的交换。公关部因此成为公认最能锻炼人,也最能和社会接轨的地方。虽然很能凸显个人能力,但能持续留下的人并不多。付成励“大一”就加入社联公关部,李乐去的稍晚一些。到了萧寒接手的时候,最初的10多个人已经减少到只剩3个,付成励和李乐都留了下来。萧寒当然明白拉赞助的难处,“每次能拉来一两百元就很高兴了,500元就顶了天了”。付成励一直显示出他在社会交往方面的能力,他以自己的热情和幽默,总是能和周围的店主搞好关系,而且拉来过几笔大的赞助,算是名声在外。萧寒对付成励的第一印象也很深刻,“刚好赶上社团文化节的前期招标,这工作跟公关部无关,他是公关部唯一义务过去帮忙的,感觉很有能力很能张罗”。

在萧寒成为社联副主席之后,付成励也被任命为公关部部长,可任职没多久,就在2006年换届选举的时候被撤了下来。萧寒告诉我,这是因为领导层都感觉付成励“后来心思就不在公关部了”。可李乐一直替自己的好朋友觉得委屈,在她看来,付成励之所以被撤,更大程度上还是因为“新任主席并不喜欢他”。李乐说,付成励是那种“不喜欢做表面功夫的人”,他不喜欢写那些格式严谨页码颇多的计划书,但并不等于心思不在工作上,可这种随意在领导眼中更像是破坏规则。而且付成励很多时候也有些太随便,“社联开会的时候,还会穿拖鞋过去”。种种细节叠加,让李乐和公关部的其他人都清晰感觉到,“主席不喜欢付成励”,可让李乐惊讶的是,“只有付成励自己傻乎乎的一点都不知道”。有一次付成励还拿着手机跟李乐说,自己在跟主席发短信开玩笑,李乐“当时心里就很崩溃”,可又找不到合适的方法提醒他。

被撤掉部长职务后,离开了社联的付成励义务做了许多事情,帮助李乐适应公关部的工作,甚至还会主动跑出去联系好赞助,然后通知李乐去接手。昌平校区的商家赞助到后来越来越难获得了,付成励后来需要坐车到市区才能发现新目标,但他一点也不在乎这功劳不能记在自己名下。这也让李乐始终觉得,付成励是那种最没有心机,也绝对不会算计别人的人。相反,他特别仗义,“能把别人的事儿当自己的事儿去做”。还有同学见证了他的好人缘,“夸张到一次跟他一起横穿学校,他一路上跟人打招呼的手就没放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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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朱文轶 吴琪 王鸿谅 蒲实   编辑: 汪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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