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郭绍珍:惊回首1963(上)
2009年06月11日 11:46凤凰网 】 【打印0位网友发表评论

(七)、边城的七一酱园

1963年9月21日下午,经过五天五夜的长途跋涉,我们180多人,终于从上海来到了乌鲁木齐。

这是一座突然出现在戈壁滩上的城市。我们打开车窗,拼命向路边的维吾尔族人挥手。骑在毛驴上的维族老乡,也向我们挥手致意。彼此是友好的,信任的。

乌鲁木齐火车站坐落在半山腰上,可以俯瞰整个边城。这使我们感到新鲜又惊奇。我们在哨声中,下车,排好队,像在西安一样,男同学奋力帮助女同学,扛起行李,穿过弯曲的山洞,步行到七一酱园。我们的眼睛仿佛不够用了,好奇地打量这个陌生的城市。一路上,不断地与维族老乡打招呼,好像我们不是支边来的,而是回到阔别多年的故乡,遇到自己的大叔、大爷。

我们活泼、调皮,热情,好奇,大胆,乐观……

七一酱园敞开大门欢迎我们。这是坐落在黄河路,黑龙江路路口的一家饭店,不但地处繁华地带,而且交通十分方便。在新疆,凡是农七师的单位,都是以“七一”冠名,充满了军垦色彩,七一小学、七一中学、七一木工厂……七一酱园是不是农七师的产业,不得而知。这幢拐角楼高两层,外墙涂成黄色,顶用铁皮铺就,漆成绿色,十足的俄罗斯风格。后来,我到乌鲁木齐工作,发现新疆医学院,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党委,也有这样的建筑。据说是苏联人帮助建造的。这类建筑,墙体很厚,木质窗门,铺木头地板,冬暖夏凉,外观结实,大而笨,是“老毛子”的产品风格。

我们的小队被安排在二楼临窗的房间。我心里暗暗高兴:在这里,可以好好看看这座陌生的城市:雄赳赳的高头大马,拉着宽大的胶轮马车,哐哐当当地从街上驶过。八、九个漂亮的维族女孩子,衣着艳丽,手挽手,一字儿并排走在大街上,像一群百灵鸟,嘻笑唱歌,边走边唱。汽车不多,马路不宽,异乡风情牢牢地吸引着我们。

同西安一样,晚餐十分丰盛,满桌子的菜。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送上一盆黄澄澄、冒着热气的馒头,调侃地说:“来啦——这是上海的鸡蛋糕!吃吧!”

鸡蛋糕?我们抢过来,放在嘴里,真的有甜味!我一口气吃了六个!拍拍肚子,饱了!事后才知道,这是苞谷馍!谁料,我与它结下了不解之缘!“文化大革命”的十年,吃得我天天冒胃酸,吃得我直想吐,直到怕它、恨它!

我们就寝时,还在想,新疆的“鸡蛋糕”,实在不如上海的鸡蛋糕好吃!

——不管怎么说,这是我进疆后吃的第一顿饭。我在新疆呆了37年,吃过无数大餐、小餐,公款吃喝,大吃海喝,朋友宴请,觥筹交错,可是七一酱园这顿饭是我记得最牢的。

五天五夜的火车旅途,使我们很快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一阵奇怪的狂叫声把我们从梦中惊醒。那声音十分凄惨,又声嘶力竭,仿佛从一台磨损已久的蒸汽机里硬挤出来的。我们大惊失色,齐刷刷穿着短裤,挤到窗口向外观看。只见一头毛驴仰着脸,对着东升的太阳,拼命狂叫!我们面面相觑,不知这家伙为何如此?是不是马上要被屠杀?是不是在控诉主人的虐待?我们紧张地揣摸着,不知道怎么办?好在我们都很冷静,定格在窗前。一阵嘶叫后,这家伙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朝右五次,朝左五次,然后四条腿一伸,从地上爬起来,抖抖身上的毛,安静下来。低头吃麻袋里的草料,好像刚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我们彼此看了一眼,知道一切皆为自然,天没有坍下来!但却再也睡不着了,大家干脆起床。

这时,哨声响了:“开饭!”

(八)、进军奎屯

近十辆苏制“吉尔”牌大卡车,停在七一酱园门口。这种卡车是国产解放牌卡车的前身,两者形状相似,载重量4吨,草绿色的车身。解放后,新疆曾大量从苏联进口这种车辆。越野车是“嘎斯”54型,那是干部的坐骑。

大卡车上盖着蓬布,车后是敞开的。

我们这180多人,主要来自南市区和黄浦区。按小队顺序,先装行李,再上人。我们小队在队长王海宗的领导下,上了一辆旧车。我怕晕车,坐在车尾,心里充满好奇和新鲜。

一声令下,车队启动了,浩浩荡荡,驶上乌鲁木齐的大街,顺着过境公路,上了乌伊公路(乌鲁木齐到伊犁)。公路不宽,路也不平,车队走得很慢,车辆摇晃、颠簸得很厉害。

天空晴朗,万里无云。路边树木成行,树叶被秋风染成微黄色。新疆的乌鸦很多,在蓝天上盘旋,高不可及。楼房渐渐被矮小的泥巴房取代。这种土房,泥墙、泥顶,房顶是一面坡,北高南低。不像南方的瓦房,房顶是“人”字形的。新疆少雨,气候干燥,用不到瓦片。

我无心与同学讲话,专心致志地看着车外的景色。车轮飞速转动,车队向西移动,我不知道奎屯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什么命运等待着我,心中一片茫然。跟着走吧,反正一切都交出去了,《圣经》上说:“我不下地狱,谁下?”即使是下地狱,也没有退路了!看着一根根往后倒去的电线杆,和隐藏在白云下面的天山雪峰,我懒得再去想,管他的呢!有这么多同学在,他们怎么,我就怎么!

北疆的景色是美丽的,我站在车尾的车厢板上,贪婪地欣赏着农田,林带,公路,蓝天,里程碑、戈壁滩和村庄。同学们和我一样兴奋,三三两两交谈着,观望着车外,也有怕晕车的,挤到车尾,呼吸一口新鲜空气。那时候,我们还没有染上吸烟的恶习,是一群天真、纯朴、善良的青少年。

吉尔车在“哼哼”声中西进。车队不时地停下来,驾驶员们跳下车,取出水桶,吹着口哨,走下公路,从小河里打水,掀起车盖,踏在卡车的保险扛上,给车添水,凉却发烫的发动机。然后,踢踢轮胎,仔细检查后,在统一号令中,车队又上路了。如有一辆车“抛锚”,整个车队便停下来,等修复了再走。车队是一个整体。

所以车队开开停停,跑得极慢。好容易在中午时分,才到达玛纳斯。

在哨声中,我们跳下车,第一件事是找厕所。

没有一个厕所能同时容纳180多人。我和同学来到一个土坑前,一字儿排开,架上“机枪”,对准一片枯黄的芦苇,一阵狂射。“哗啦啦!”痛快极了!在乌鲁木齐喝的苞米糊糊,在这里全成了芦苇的肥料。

然后,我们被安排在乌伊公路边的交通食堂就餐。

玛纳斯县是昌吉回族自治州八县一市中最西面的一个小县城,破破烂烂,没有几幢像样的房子。几十年后,这里建成了新疆最大的火力了电厂,简称“玛电”。我参观过里面的厂房。巨大的蒸汽机带着发电机飞转,发出震耳的轰鸣。玛纳斯县还是新疆最大的碧玉出产地,玛纳斯玉玲珑剔透,在玉石界独树一格。这是后话,不提。

就餐时,我们发现。饭菜很好。

一个多小时后,车队又上路了。吉尔车不断地“哼哼”着,这种浅唱低吟,像催眠曲,我们在摇晃的车厢里,昏昏欲睡。

车队驶过玛纳斯河,那是一座很窄的木桥。有二、三百米长,只能容纳一辆车通过,东去的车辆上桥时,西去的车辆就在岸边等候;西去的车辆上桥时,东去的车辆就在岸边等着。我们的车队在路边等了很长时间,终于获得通过的机会。桥下是湍急的河水,河床上铺满了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南面是天山冰峰,北面是一望无垠的戈壁滩。

过了玛纳斯河,到了石河子地界。石河子是“军垦第一犁”的“圣地”。新疆最早的国营农场在这里诞生,农八师的官兵,用血汗滋润了这块沃土。

车队西行,穿过沙湾县,进入山区。汽车地蜿蜒曲折的道路上盘旋,勿高勿低,或颠或跳,又来到一条河——安集海河。也是一座窄长的木桥。一样的鹅卵石,一样的雪山冰峰。

巨大的太阳像金黄色的圆球,一点点坠入漫长的地平线,空气渐渐阴凉,夜色越来越浓,四周的一切慢慢融进黑暗,天山被夜色吞噬了,消失了。吉尔车亮起了车灯,车队像一串移动的夜明珠。

北京时间晚上10点,我们的车队终于到了奎屯。

我看到,乌伊公路的左方有一片灯海,后来得知,那是著名的油城——独山子。右方,也是一片灯海,那是我们的目的地——奎屯!

车队在驶出乌鲁木齐247公里的地方,向右拐,进了奎屯的大路。

1963年9月22日晚上10点,奎屯伸出温暖的双臂拥抱了我们。

从上海到奎屯,我们整整行程6天另6个小时。

车队在七一中学北面的“红专宿舍”稳稳地停住了。那是一座砖木结构的平房,地坪用木板铺就,墙体很厚,电灯照明。

我们扛着行李,拾级而上,按分配,我和王海宗睡一张高低床,我在上铺,他在下铺。

一切都那么新鲜,一切都从头开始。

哨声响起:“开饭!”

在玛纳斯路边的交通食堂吃的中午饭,早已成为历史,我们发现,肚子很饿。我们立刻集合,排队,到了七一中学食堂,吃了到奎屯后的第一顿饭:八菜一汤,大米饭!

吃,在当时是头等大事!

吃饱了不想家嘛。

谢谢奎屯!

从此之后,我真正告别了上海南市的小弄堂,告别了那里的亲人,告别了那里的“弄堂文化”,那生我、养我、育我的“弄堂情结”,“弄堂氛围”,“弄堂故事”……我走进新疆的大漠,绿洲,高山,融入新疆的土地和人民,成为新疆一分子,一名军垦战士!

这是质的变化!

人生在这里拐弯!

我的眼前一片开阔!

我必须奋斗!没有退路!

必然在汗水中淌过,在血水中洗过,在泪水中流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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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郭绍珍   编辑: 刘延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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