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万支青“走西口”
我们又上了一列火车。坐的还是硬席。
西安,古称“长安”,是古丝绸之路的起点。从这里一直到波斯,到欧洲。一路上响着驼铃和雄马的嘶叫。青灯石窟,佛音缭绕,我们随着古丝绸之路继续西行。
列车开得很慢,钻过一个个山洞。据说,修这条铁路牺牲了好多人,很多是劳改犯。列车摇晃得很厉害,我有点晕车,钻在椅子底下,静静地躺着,避免呕吐。
同学们继续学雷锋,抢着扫地,拖地,擦桌子,擦玻璃窗,收集空饭盒。过了宝鸡,就出了陕西,进入甘肃省的天水市,列车在河西走廊里吃力地爬行,蒸汽机大口大口地吐着白汽。过乌哨岭时,一个火车头在前面拉,一个火车头在后面推。列车每停靠一个小站,都有大批乞丐人围上来,小孩子伸出肮脏的手,向我们乞讨。同学们恻隐之心大发,把上海带来的饼干、食品,大方地递给他们:“太可怜了!作孽!”女同学小声说道。
我的同学都是心地善良的菩萨,他们值得我敬爱一辈子!
河西走廊晴空万里,空气清澈透明,阳光散发出香味,与江南的阴雨天截然不同。祁连山在空中勾勒出一条狼牙般的曲线,延绵不断,好像走不到尽头。车窗外很少有绿色出现,就是有村庄,也是一闪而过。甘肃省还没有从灾荒和饥饿中完全走出来。
列车员是个梳小辫子的西北姑娘,红扑扑的脸上堆着甜甜的笑容,比我们大,所以懂事得多。她被我们“剥夺”了劳动的权利,坐在椅子上,俨然是一位高贵的客人,而我们则成了名符其实的列车员。
“新疆大吗?”我们问。
“大!车跑几天几夜,见不到一个人!”
“新疆的牛奶当水喝吗?”
她笑笑不语。
“你看过记录片《军垦赞歌》吗?”
“看过。演得真好!”
不知谁起了一个头,大家扯开嗓子唱了起来:
“我们新疆好地方呀,
天山南北好牧场,
戈壁沙滩变良田,
积雪融化灌农庄。
…………
到嘉峪关时,和我们闲聊的女列车员,指着窗外一千多年前的雄关,为我们背了一段“顺口溜”:
“车到嘉峪关,两眼泪不干。往前看,鬼门关;往后看,戈壁滩!”
她缄口不言了。
车厢里静悄悄的。我们立刻悟出其中的内涵。唐诗云:“劝君更饮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是的,我们已经到关外了,从此,我们成了“口里”来的人!
以前,只有甘肃人,陕西人,青海人,为了逃生,携家带口的“走西口”。如今,十万上海青年也从东海之滨“走西口”。多少年后,我听到那支凄婉、深沉、催人泪下的西北民歌《走西口》,感到分外亲切,热泪夺眶而出:
“哥哥我走西口,
小妹妹你苦在心头,
这一走要去多少时候,
盼我也要白了头。
……
紧紧拉着哥哥的手,
汪汪的泪水肚里流,
总有千言万语难叫我回头,
只盼哥哥我早日回到家门口。
……………”
(六)第一次领到工资
铁流西进,嘉峪关被远远地抛在后面,我们离“口里”更远了。
“血!血!”突然有人喊道。
我的鼻子里流出粘呼呼的,带咸味的鲜血。七一小学的校长闻声赶来,叫我躺在椅子上,用湿毛巾盖在我的额头上,厉声喊道:
“同学们!这里的气候干燥,鼻子流血是正常的!大家要注意,要多喝开水!”
许多同学流了鼻血,嘴唇干裂。后来,大家明白了,干燥是大陆性气候的特点。
大家举起在南市区委领到的黄搪瓷杯子,不停地喝水。
我有点紧张,很委屈,但欲哭无泪。我是来革命的,在女同学面前哭,丢不起这个份。用上海话来说:“坍不起这个台!”
从此之后,我们见到水,别提有多亲。在黄浦江边,“哗哗哗”地用自来水时,从来不知道珍惜。往后,水就比油珍贵了。后来有人取笑上海支边青年,编了歌谣:“上海鸭子呱呱叫,坐上火车不买票,嫁给人家没人要……”
是的,我们爱水,爱干净,像鸭子;我们坐火车支边到新疆,的确没有自己掏腰包买票;可是花一样的上海女青年,人们还是抢着娶。事实胜过雄辩,我们干校181个女同学,有几个嫁给上海支青的?全被外地女婿抢走了!这是后话,不提。
火车在甘肃省的柳园站停下来,马上就要进疆了,两边是无穷无尽的戈壁滩,荒凉加凄凉。戈壁滩一毛不长,像被原子弹轰炸过似的,毫无生气!
一件领人高兴的事发生了。小学校长推心置腹地跟大家商量:“同学们,大家一路上辛苦了,有什么要求,只管给我提。我们算了一下伙食帐,费用多余了一部分。这是大家节省的钱,决定发给大家!就算是大家的工资吧!大家同意吗?”
什么?一上火车就发工资!同学们欢声雷动,掌声,喊声,几乎把车厢的玻璃窗都震破了。
“安静!安静!”浦高同学双手一压,“听校长讲!”
车厢里立刻鸦雀无声。
“同学们,欢迎大家到新疆来革命!今后会有许多困难,大家有没有信心克服?”
“有!”
这是我们上火车后,在工龄只有四天的时候,领到的第一笔工资。虽然不足20元,但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我要把这笔钱寄给我的姐姐,并且告诉她,我领工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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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郭绍珍
编辑:
刘延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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