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郭绍珍:惊回首1963(上)
2009年06月11日 11:46凤凰网 】 【打印0位网友发表评论

(三)、安徽的大水和烧鸡

我们的领导在卧铺车厢定了几个卧铺,那时候,我胆小,又加上学雷锋,在“我为人人”思想的感召下,所以非常自觉,从没到卧铺车厢去过。因为营养不良,我的个子小,同学们叫我“小郭绍”,我就自愿钻进列车的椅子底下睡觉,地板很平,脱下鞋子当枕头,睡得十分安逸,菩萨保佑,没做过乱梦。

就这样,我在地板上睡了五个晚上。

天亮了,车窗外的景色映入我的眼帘,这是水灾中的安徽,大水淹没了农田,农舍只有房顶露出水面。电线杆也泡在水中,细细的电线贴着水面。铁轨两边不远的地方,就是洪水。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发大水。火车开得很慢,终于在一个小站停了下来。有小贩在车站兜售烧鸡,大声喊道“烧鸡烧鸡,符离集烧鸡!”

多少年后,我才弄明白,“符离集”是这个车站的地名,不是“符离鸡”。而符离集是有名的产烧鸡的地方!我把“符离集”和“符离鸡”混淆了。但是符离集的烧鸡的确很有名。

我多少有点明白,我在陆家浜路难民收容所见到的人,和那个抢包子的年轻人,大概就是来自这些灾区。

我们的小队在浦高和王海宗的领导下,秩序井然,情绪稳定。我们这些应届高中毕业生,有着相同的命运,是这个时代造就了我们,使我们走到了一起!1963年,上海市的高中生考入大学的比率是百分之五。也就是说,一百个高中生,只有五个人能上大学。一个班50多人,考进大学的只有两个半人!这与“三年自然灾害”有关。是年,上海像一个大病初愈的母亲,没有奶水,无法安排这么多子女就业。而新疆有160万平方公里,面积有六分之一个中国大,有山脉、森林,草原,绿洲,戈壁滩,人口只有八百万。她与上海相反,这个娘急着“领养”子女,她要劳动力,开垦荒地,开发矿山,开发油田……农垦部的领导王震,与上海市的领导柯庆施一拍即合,达成了协议,OK!将考不上大学、没有工作的青年输送到新疆去!这在当时是一股潮流!上海和新疆做到了共赢!ALL  VICTORY  !双方得利!何乐而不为!我们这180多人,是这股潮流上面飘着的一束草!只是直接去干校读书,而不是去下大田、当农工!对我们来说,已是上上大吉了!

上海是我们的生母,新疆是我们的养母。几十年来,我们就在两个娘的怀里来回跑!直到现在,我在上海生活,拿的却是新疆发的退休工资。新疆人说我是“上海鸭子”,多少带有点鄙视。反而观之,新疆人对河南人,就不客气了,直接称呼他们“烂瓜子”;上海人说我是“新疆回来的乡下人”,还好,政府对“重返石库门”的游子,多少给一点帮助:发给我生活补贴,实行不同于上海本地人的“医保”办法。这是后话,不提。

1963年,我命中注定考不上大学!命中注定去新疆!因为我过不了“政审”这一关!我无可奈何地被划在考不上大学的那个百分之九十五之中!因为我的二哥,在1949年5月25日,上海解放前夕,跟着“蒋匪帮”的招商局去了台湾!顺理成章,我是有“海外关系”的反革命家属,反革命子弟,入了“另册”。

20多年后,一次偶然的机会,我翻阅了我的档案。原来,我们高中毕业时,学校就为我们建立了跟随我们一生的档案。里面的材料,全是我们户口所在地的派出所提供的。在“极左”路线下,这些材料有多少真实性,就不得而知了。起码,上海市南市区斜桥派出所,在我的档案里放的东西,绝大多数是不实之词!这把软刀子,顶着我的脖子,20多年呀!我却浑然不知!上海市南市区斜桥派出所:“侬勿要害得我忒苦哦!”

也就是说,我们离开学校,踏上社会,我们的脸上已经写好了各人的命运!自己不知道,自己看不到,但这股看不见的力量一直在左右着你!

虽然我们的同学不知道自己的档案里有什么,但是,这批同学是十分纯朴、忠厚的,个个红心向着党,那里艰苦就到那里去,从内心深处学习雷锋,不是做做形式,摆摆样子。我们从列车员手里抢来扫帚,拖把,把列车打扫得干干净净。吃完饭,又抢着收饭盒。一路上歌声不停。市八女中的张秀玉,是印度尼西亚华侨,长得跟她的名字一样秀气。口音里带着悦耳的南洋味,同样抢着做卫生。记不清是那个同学,戴着一副秀郎架眼镜,一对聪明的大眼睛在镜片后滴溜溜地转动。他会尖起嗓子学女人说话。他的绝招是反串角色扮演祝英台。而且学得唯妙唯俏,十分逼真,逗人发笑。一段《梁山伯与祝英台》博得满堂喝彩!把整个车厢的气氛都搞活了。一句嗲悠悠的“梁兄——!”把我的心都吊到了嗓子眼。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接着猛烈地咳嗽。七一小学的校长,关切地拍着我的背,柔声说:“小心!小心!这位同学真棒!真笑死人了!”

女同学的行李最多。男同学背后议论,她们的母亲叫她们把嫁妆都带来了。最可笑的是我们的小队长王海宗,怕新疆离大海远,买不到盐,带了满满一玻璃瓶,重得要命。有钱人家的子弟,行李就多。据说,有的同学暗暗带了一些金银细软,万一到了新疆,情况不对,就卖了这些宝贝,买火车票回家。我的好友周昌豪带来一只精致的大皮箱,里面装了一些日用品,谁料,他从行李架上取皮箱时,越怕皮箱从窗口掉下去,而皮箱越是掉下去。同学们一声紧呼,那只皮箱哪里还有影踪?他是一路上损失最惨重的一个,命运一开始就没有厚待他。

(四)、古城西安

西安到了。要在这里倒车。

天上下着濛濛细雨,古城变得神秘而又高雅。我们在哨声中下车,男同学帮女同学扛行李,个个奋勇当先,心里想讨好女同学,这是自然界里雄性的本能。蜿蜒的队伍行进在西安的街头,清一色穿着军服的少男少女。我看到了闻名世界的大雁塔,塔身雄伟壮观,建于盛唐时期,下面埋着佛主释伽牟尼的舍利子和无数宝藏。我自小在母亲的熏陶下,相信佛教。至今仍篤信佛教的真谛。我向大雁塔投去敬畏的一瞥。

我们下塌在离西安火车站不远的解放饭店,在领导的分配下,住进了8楼的一个房间。这是我平生第一次住进饭店,不由得倍感新鲜,四处打量,每人一个单人铺,床单很干净。窗外的古城,高高低低的楼房,鳞次栉比,深深吸引着我:这就是“西安事变”发生的地方吗?蒋介石就是在这里被张学良抓起来的吗?

在火车上,我认识了几个同学,钟逸铭,秦勇为,和蓬莱中学的周俊和。大概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缘故,我们都很喜欢文学,有共同的语言,谈得投机。孰料,秦勇为在“文革”时被关进水牢,后来英年早逝。钟逸铭和周俊和成了我终身的好友,都给了我很大的帮助,这份友谊弥足珍贵。钟逸铭是一位有思想、有见地、敢干开拓的勇士,他是我们的精神领袖,也是63届同学退休后地活动组织者。他身量不高,聪明,富有才智,后来写了许多电视剧,在中央电视台播放,成为我们干校同学的骄傲。周俊和是一位自学成才的画家,他对我说:“郭绍珍,侬坐好,我来给侬画一幅肖像!”

我听他的话,端端地坐在他面前,尽量摆得自然些。他用穿透时空的目光,细细打量着我,在画扳上“刷刷刷”地画起来。不多久,我在肖像画在他天才般创作下完成了。很像!真的,我认为他以后一定能成为杰出的画家。可惜,这份肖像画在“文革”时丢失了!

突然,哨声响起来,集合!

我们纷纷走出房间,下楼吃饭。但有一个女同学,坐在楼梯边,很负责地看管行李。这位女同学很漂亮,皮肤白嫩,五官在鸭蛋形的脸上分布得十分均匀,相貌端庄秀丽,引起了我的好感与好奇。我忍不住低声问秦勇为:“格是啥人?哪个中学的?”

秦勇为的左胳膊有点残疾,昂起头,瞪了我一眼,说:“侬想也不要想,伊叫何倩倩,身份老高格!伊看勿上侬格!”

我吓得不敢再说一个字。秦勇为比我大,说话直截了当,在我面前是阿哥,我是蛮识相的,闭上嘴,不敢多问。从此,我认识了何倩倩,一直到现在,她是我们家的座上客,好朋友。

餐厅里很热闹。八个人一桌,八菜一汤,有鱼有肉。这么丰盛的晚餐又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这顿饭吃得很舒服,余香绕舌,回味无穷。八个人风卷残云,狠冲猛打,很快让盘子只只朝天,八个人比八条狼还凶!

刚回到客房,突然,哨声又响起来:“集合!出发!上车!”

从上海铁路局的列车下来,到登上兰州铁路局的列车,才四个小时。就是说,我们在西安了只逗留了短短的四小时!

问题的严重在于,几个大胆的同学到大街上去玩,没有归队!七一小学的校长急得跳蹦子!脖子上爆出蚯蚓般的青筋。听到这个消息,我们都吓坏了,有的同学吐出舌头,说“要死快了,伊拉要是在西安失踪了哪能办?”

据说,他们是跟在后面的支青列车赶上来的,比我们晚一天到乌鲁木齐。

四十多年后,林孝利告诉我,这几个人中,有他一个。

 您可能对这些感兴趣:
  0位网友发表评论   
 
匿名
用户名 密码 注册
     
作者: 郭绍珍   编辑: 刘延清
更多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