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亚昭追忆知青岁月:为逝去的青春扫墓
2009年05月20日 15:17凤凰网 】 【打印已有评论0

并不如烟的往事——知青岁月 (一)

为了让共和国走出荒诞岁月,全国400多万正值青春年少、滞留城里、无书可读、无业可就的少男少女们,全部被当做牺牲品,无所选择地打起背包,上山下乡,用沉痛的代价、甚至是鲜血和生命,谱写出“知青”这个沉重的、特殊年代、特殊称谓的名词。如今,不管社会、公众如何评价“上山下乡”,历史都忠实地记载着,我们曾经这样生活过,我们曾经是个“知青”。

1969年1月24日,这个终生难忘的日子。整个福州红旗飘扬,锣鼓喧天,我的学校福州一中是福州市第一批上山下乡的,地点在闽北顺昌,我的大姐和三妹也一同前往。

我的母亲带着年幼的小妹在故居老屋的昏暗灯光下,一针一线的为我们整理行装。父亲还在“牛棚”里劳动改造,不能为我们送别。

离别的那天,我们在福州火车站登上的是铁罐货车,站台上站着一排带枪的士兵,不让送行的亲人靠近。一声汽笛长鸣,列车开动了,站台上锣鼓敲得更响,送行的亲人挥舞着双手。在连续的汽笛声中,车上车下哭声渐起,伴随着车轮的哐啷声,哭声越来越响。

随着列车的奔驰,故乡福州离我越来越远,我的心里充满迷茫和悲痛,此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重返我的福州家乡,重归我的故居老屋?天黑了,刚才唱歌的人累了,车厢里沉寂了,月光从小窗缝透进来,冰冷冰冷的。我闭上双眼,但怎么也睡不着。

朦胧中,列车停靠在一个小站,有个人在高声喊叫:“洋口到了,去洋口的下车了!”我与大姐、三妹不在一个地方插队,我在洋口上凤,大姐与三妹一起在大干罗坊。我在洋口下车后,想看看大姐与三妹在哪个车厢,但没有看见。马上列车又开动了,在黎明的晨曦中,继续往前奔跑。

在洋口下车后,马上就有大卡车载着我们与行李,沿着富屯溪边的公路急驰。很快前方传来一阵阵狗吠声,接着欢迎的锣鼓敲了起来。大队干部将我们带到大队部搁楼上,男生与女生各一间,地板上铺着稻草,我们全部睡在地铺上。紧接着开始了几天的政治学习与活动,再后来,就把我们分散到各个大队与小队去,我们十三位知青分配在第一小队,还算是条件不错,离县城只有十里路。

在我记忆中,最不能忘却的,是当时分配到富屯溪对岸、铁路边的潘坊大队的知青们。那里条件比较艰苦,没有公路,去县城去公社都只能靠双脚,要坐车、要收寄邮件就要靠小木船过渡到我们这边来。在他们去潘坊的那天清晨,浓雾迷漫在富屯溪上,凛冽的山风卷着地上的枯叶,天气异常寒冷,我们留在上凤的知青去送别他们。只一夜时间,男生头上的青丝全不见了,光秃秃的泛着青光,是削发明志还是出家?我不知道。现场气氛十分压抑。渡船靠岸了,搬上行李,人也上船了,那种悲壮的神情,充满“风潇潇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气概。走的与送的均无语,我的眼泪流了下来。船渐渐融入雾中,富屯溪上传来歌声:

“再见了,亲爱的故乡!胜利的星会照耀着我们;

再见吧,妈妈!别难过,莫悲伤,祝福我们一路平安吧!”

寒风吹干了我的眼泪,却吹疼了我的心,这一幕已定格在我的脑海中,深藏在我的心里。四十年过去了,我还是那么难以忘怀,那泛着青光的头皮,那悲壮的歌声,那十几颗年青的心……

上凤第一生产队本地人叫“伏州”,“伏”字音不念“福”而是念“苦”。我们十三位(六男七女)“插友”就在这无福而有苦的小山村安顿下来,开始漫长的插队生活,而且那时“上山下乡闹革命”的口号已变为“上山下乡,插队落户”。

下乡的第一关是煮饭。我们的厨房是村民用竹蔑扎成的,到处都是窟窿,寒风肆无忌惮地在里面穿梭。中间摆一张摇摇晃晃的旧圆桌,还有几张旧竹椅,一坐下就吱吱嘎嘎响,坐不到椅子的就站着吃饭。那时吃饭很简单,粮食按工分发,菜靠自己种,经常无油无菜,就搁些盐巴调饭吃。从事着繁重的体力劳动,再加上我们正处于青春发育期,饭量本就大,但因为粮食有限制,不能多吃,每天都处于饥饿之中。

厨房里用砖和泥巴砌着两个大灶,上面支两口大铁锅,前面一个煮饭,后面一个煮猪食。在那里,每家每户都要养猪,杀猪要队里统一安排,逢年过节或农忙时,才可杀一头猪,全村按户分肉,那时才可有些油水滋润一下我们干瘪的肠胃。

大灶边堆着一堆半干半湿的木头,那是我们去很远的山上砍柴挑下来的。我们村在马路边,烧火的木柴很缺,每次砍柴都要花大半天时间,才可挑回一点,那时我们最害怕去砍柴了。

知青队长按名单写张表贴在竹墙上,按照名字顺序,每天一个轮流煮饭。轮到我时,我提前一夜就开始准备,找了很多纸张、细木条、松枝,整夜不敢睡着,怕早上起不来。第二天房东家的大公鸡还未打鸣,我就起床,在黑暗中到了厨房。按村民教我的,先架上松枝,然后卷团纸点着,塞进松枝下面。很快,松枝霹霹啪啪响着烧着了,我把细木条加入,火烧得更大了,我赶紧架入大木头,可是随着一阵阵浓烟冒出,火渐渐小了。我赶紧又把纸塞进,所有的纸都烧光了,火不仅没着,反而灭了,一股股烟从灶口涌出,呛得我直咳嗽。天渐渐亮了,我更着急了,越急越没办法,怎么才能让大木头烧着呢?我一边流着泪,一边加紧用吹火筒吹着。正在这时,我们称为“管家”的大姐起床了,我一见到她,眼泪止不住的越流越多。她边安慰我边帮我,很快,火苗又蹿出来,火着了。一大锅饭还夹生的,出工的哨子就吹响了。大家赶紧三口两口划拉完碗里半生不熟的稀饭,望着满脸黑一块白一块的我,没有一个人责备我,默默地扛着锄头出工去了。

每天煮饭的人都要去江里挑水,十几个人一天的用水量很大,而且去江边没有路,又很陡很滑,特别是下雨天,就更难走了。我年小体弱,一次只能挑小半桶,下雨天时还经常滑倒,滚一身泥巴,有几次还把木桶摔散了。有一个男生,看我日子过得很艰难,每次轮到我煮饭时,他都默默地帮我挑水,把水缸装得满满的,而且在以后的岁月里,还帮过我很多,我很感激他。四十年过去了,不知他现在还好吗?

山里的杜鹃花开了,红的白的紫的,山风吹过,带来阵阵幽幽的香味,我又想起了家乡老屋中,父亲亲手种的杜鹃可否开花?

每天晚饭后,从男知青房中就会传出一阵阵经他们改编过的歌声:“我的家在福州......一.二四,一.二四,从那个悲惨的时候,离开了我的家乡,告别那衰老的爹娘,流浪,流浪……哪年哪月,才能够回到我那可爱的家乡?哪年哪月,才能够见到我那亲爱的爹娘?”

如泣如诉的歌声,传到了女知青的屋里。让我们这些思念家乡、想念父母的女知青,一个个听得泪水汪汪。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繁重劳动,耙田、插秧、施肥、耙草,春耕、夏收、夏种、秋收、秋种,面朝泥土背朝天,我们的衣服辍满补丁,我们的娇嫩肌肤变得粗糙,我们的双脚粘满泥巴,我们的外表像农民,可是,我们的思想呢?那一天,男知青房中传出一首新的歌,那么沉重、那么缓慢,催人泪下:

“蓝蓝的天上,白云在飞翔,

美丽的扬子江畔是可爱的南京古城,我的家乡……

啊,彩虹般的大桥,直上云霄,横断了长江,

雄伟的钟山脚下是我可爱的家乡。

告别了妈妈,再见吧家乡,

金色的学生时代已载入了青春史册,一去不复返。

啊,未来的道路多么艰难,曲折又漫长,

生活的脚印深浅在偏僻的异乡。

跟着太阳出,伴着月亮归,

沉重地修理地球是光荣神圣的天职,我的命运。

啊,用我的双手绣红了地球、绣红了宇宙,

幸福的明天,相信吧,一定会到来。

告别了你呀,亲爱的姑娘,揩干了你的泪水,

洗掉心中忧愁,洗掉悲伤。

啊,心中的人儿告别去远方,离开了家乡,

爱情的星辰永远放射光芒。

寂寞的往情,何处无知音,昔日的友情,

而今各奔前程,天各一方。

啊,别离的情景历历在目,怎能不伤心,

相逢奔向那自由之路,自由的远方”

后来我才知道,这首歌名为“南京知青之歌”。再后来,凡是有知青的地方就有这首歌。这首歌伴随着我们渡过漫长的知青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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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潘亚昭   编辑: 刘延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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