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度的帝王术与宪政梦
2009年04月23日 05:07凤凰网历史综合 】 【打印已有评论0

人的难题不在于他想采取何种行动,而在于他想成为何种人。

——威廉·詹姆斯

茶挡药臼伴吟身,世事苍茫白发新。市井有谁知国士,江湖容汝作诗人。胸中兵甲连霄汉,眼底干戈接塞尘。尚拟一魔筹建笔,书生襟抱本无根。

——杨度《病中吟》

在湖南湘潭人杨度56年的崎岖人世当中,有一个夜晚构成着悲剧的开端。那是1895年,他21岁,刚刚拜入近代大儒王闿运先生的门下。王爱惜这个天资奇佳而胸怀壮志的弟子,欲将平生所学倾囊相授,因此有了那一个冬夜的师生对谈。王问杨度,我这里有三种学问:功名之学、诗文之学、帝王之学,你杨皙子想学哪一种呢?功名之学,顾名思义,是为功名而求学,功名是登堂入室的最终目的,学问不过是敲门的砖石,从这门学问,不必深究圣贤的精义,不必身体力行做人的真理,功名到手,砖石尽弃,只需遵循权力场的潜规则即可。诗文之学,“乃以探求古今为学为人之真谛而设。或穷毕生之精力治一经一史,辨证纠误,烛幽发微;或登群籍之巅峰,览历代之得失,究天人之际,成一家之言;或发胸中之郁积,吟世间之真情;或记一时之颖悟,启百代之心扉。总之,其学不以力行为终极,而以立言为本职。”而所谓帝王之学,王闿运更是说得神乎其神:

“以经学为基础,以史学为主干,以先秦诸子为枝,以汉魏诗文为叶,通孔孟之道,达孙吴之机,上知天文,下晓地理,集古往今来一切真才实学于一身,然后登名山大川以恢宏气概,访民间疾苦以充实胸臆,结天下豪杰以为援助,联王公贵族以通声息……斯时方具备办大事的才能。再然后,或从容取功名,由仕途出身,厕身廊庙,献大计以动九重,发宏论以达天听,参知政事,辅佐天子,做一代贤相,建千秋伟业;或冷眼旁观朝野,寻觅非常之人,出奇谋,书妙策,乘天时,据地利,收人心,合众力,干一番非常大业,以布衣为卿相,由书生封公侯,名震寰宇,功标青史。”(见唐浩明《杨度》上部)①

这一番振聋发聩之言,可谓王闿运一生的心魂所系,只是苦于无法亲身践行,或者所托非人,或者所遇非时。如今他年过古稀,好不容易觅到一个与自己气味相投的弟子,自然不肯放过教诲的契机。而在那种激情澎湃的情境之下,又有几个“为天地立心,为生民请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书生不会倾慕而拜服于王闿运的高论,更何况是怀有鸿鹄之志的杨度?所以,尽管王闿运提醒,这门翻云覆雨的学问风险极大,“大德大善与大罪大恶,不过一纸之隔”,“入凌阁、上封神榜的是他们,油烹刀锯,甚或毁家灭族的亦是他们”,既不似功名之学的稳当,又不似诗文之学的清高,但杨度还是愿意“虽千万人吾往矣”,只要能成就一番流芳千古的伟业,即便不得善终,也是毫无怨悔。正是这一次深夜畅谈,师生两人的精神契约悄然订立。在船山书院跟随王闿运的数载修行,使帝王之学永远沉积于杨度的生命底处,它是明耀的光芒,更是覆灭的阴影,是促使他的后半生病入膏肓的内在痼疾。当然,那些负面的效应,要等到杨度做上宪政梦之后才见端倪。

根据这一段野史,我们大致可知帝王术的种子植根于杨度之心灵的时间,以及铭心刻骨的程度。现在,让无情的时光划过衡阳船山学院数载苦读的静寂,而抵达1902年的日本。我们会再次见到这个叫杨度的青年,瘦长脸,双目灼灼,风度儒雅斯文。此时的他正在东京弘文学院读书,而这次留洋,却是以违抗师命为代价。尽管王闿运有长者的宽仁之风,却仍然不希望最心爱的弟子过早沉迷于西学。王氏与张之洞属于同一代人,而他受中国传统的羁绊则远比后者深沉,因此推测他的中西价值观,应该不会超出“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时代标尺。他对杨度此行忧心忡忡。或许,他确实先知先觉。因为正是这一次,还有1903年8月因避祸②而再度飘洋过海,亡命扶桑——杨度接触到从西方舶来的、当时至为流行的宪政思想,并将“建设中国宪政政制”奠基为一生的终极梦想。帝王术与宪政梦,从此纠结于他的灵魂,甚至构成“体用论”(哪一个是体,哪一个是用;哪一个是目的,哪一个是工具;哪一个是主干,哪一个是枝叶)的剧烈冲撞。

杨度留学时期的东京之中国学界,可谓龙盘虎踞。论人物,有梁启超、黄兴、宋教仁、胡汉民、蔡锷等;论报刊,有梁启超主持的《新民丛报》,杨度和黄兴主持的《游学译编》、《中国新报》,以及《国民报》、《浙江潮》等;此外,还有一批以通俗语言写成的小册子,如陈天华的《猛回头》、《警世钟》,宋教仁的《灭汉种策》,秦力山的《革命箴言》等。这帮先行者亦开始结社,势力最大者,一派为主张渐进改良的康有为、梁启超,一派为主张暴力革命的孙中山,两派虽有共同的敌人,但仍不乏论战,以争夺未来中国政治的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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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 蔡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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