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午战争与旧秩序的崩溃
2008年07月24日 14:02 】 【打印

甲午战争提供了一块再好不过的切片,让我们能仔细观察一个曾经强有力的组织如何退化及最终死亡。一切历史最终都是思想史,单纯的历史事件不会重演,但是人们在应对挑战与挫折时的反应,却可能遵循类似的模式。自从19世纪中叶以来,中国人在150年来的努力可以概括为三方面:消除外来的侮辱,建立现代的民族国家;在全球市场上获得匹配的地位;建构一个现代社会,它包括现代政治、现代经济、现代组织与现代文化。

没人比李鸿章的个人经历更能代表中国在19世纪遭遇的挫折和尝试摆脱挫折的努力了。在他出生的1823年,至少在表面上,仍没有外来者公然怀疑中国是世界上最令人敬畏的帝国。18世纪的几次征战,使得清帝国的疆土几乎扩大了一倍,它的势力深入到了亚洲腹地。它的人口在100年中也增加了一倍,达到三亿多,比包括俄国在内的整个欧洲还要多。在这种情况下,中国人不可能消除自我中心的优越意识,在她所知的有限世界内,几乎所有地区都是中国在某种意义上的附庸——中亚大陆是它政治上的附庸,南亚部分是它礼仪上的附庸,日本则是文化上附庸,而朝鲜几乎在所有方面都在匆忙地追随中国的脚步。帝国对于海外的探险没有兴趣,当英国在印度的作为被传到北京时,清王朝开始实行海禁,陌生的东西总令人不安,那么就宣称它根本不存在。在很多方面,中国理应获得这种充分的自信。按照前现代的标准,中国作为一个国家的存在已至少持续了2000年,它拥有一套不庞大却行之有效的官僚系统,伏尔泰曾对此赞叹不已。中国拥有世界上最大的国内市场与国内贸易,以家庭与宗族为中心的社会组织形式非常稳定,她是行政官僚模式的先驱,而已延续了1000多年的科举制度实在是个伟大的发明,它为社会提供了自下而上的流动机会,使杰出人士有机会管理这个国家,教育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儒家经典为整个系统提供了一套意识形态,这套系统经历过朝代更替、蛮族入侵,却从未遭遇过根本性的挑战。

是因为外来者到来,还是它自身的弱点,造成了中国在19世纪的悲剧性命运?按照哈佛大学的历史学家约瑟夫·弗莱彻的分析,中国命运的悲剧性已蕴涵在18世纪,欧洲人的到来只是其中之一,另两个变化具有同样重大的意义,它们就是刚才提及的领土与人口的倍增。

越来越宽阔的疆域使得中央政府的控制难度明显增加,中央极权式微;在马尔萨斯为世界的未来担忧时,中国的人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增长,在18世纪末达到3亿之后,继续马不停蹄地增长到1850年前后的4.5亿,这既说明了传统体制的成功,刺激了消费与商业世界的生长,也说明它同时带来了资源的明显紧张感,更多的读书人期待获得官职,更多的农民需要耕地,更多的人要吃饭、穿衣。当这些通道没有同步拓展时,矛盾就开始积郁了,而无论是太平天国的领导人洪秀全,还是改革者康有为与孙中山,都是在传统的晋升之路被封死之后才去寻找新方向的。

在1895年前,帝国的大部分精英对自己的信心似乎仍未彻底崩溃。在一个像李鸿章这样的官员的成长过程中,他会目睹一连串帝国在外来者面前受到的屈辱:1840—1842年的鸦片战争;1857—1860年的第二次鸦片战争;1871年俄国侵占伊犁;1874年日本夺取琉球;1883年—1885年的中法战争,几乎每隔十年战事就会爆发。而帝国的基础在1850年代就曾显得脆弱不堪,欧洲的外来者不费多大气力就能够瓦解从沿海港口到北京的清军防线,一些最富洞察力的头脑很快就发现,他们是中华帝国几千年历史上未曾遭遇过的强力;而一支用变形的基督教统一了思想的太平军则占领了最富庶的长江流域,那里是帝国财政与粮食的供给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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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许知远   编辑: 梁昌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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