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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的文风(3)
他的看法提出来了,怎样论证呢,这就看出胡适思想的清楚了。他说,这三条合起来看,就可以看出“主义”的性质。凡“主义”都是应时势而起的。某种社会,到了某时代,受了某种影响,呈现出某种救济的法子。这是“主义”的原起。主义初起时,大都是一种救时的具体主张。后来这种主张传播出去,传播的人要图简便,便用一两个字来代表这种具体的主张,所以叫它做“某某主义”。主张成了主义,便由具体的计划,变成了一个抽象的名词。主义的弱点和危险就在这里。因为世间没有一个抽象名词能把某人某派的具体主张都包括在里面。比如“社会主义”这个名词,马克思主义的社会主义,和王揖唐的社会主义不同;你的社会主义,和我的社会主义不同:决不是一个抽象名词所能包括。这样一来,你谈你的社会主义,我谈我的社会主义,王揖唐又谈他的社会主义,同用一个名词,中间也许隔开七八世纪,也许隔开两三万里路,然而你和我和王揖唐都可自称社会主义,都可用这个抽象名词来骗人。这不是主义的大缺点和大危险吗?
于此可知,胡适并不是反对马克思主义和社会主义,他只是认为,要解决中国的社会问题,不能空谈主义,一定要研究和解决中国实际的社会问题。至少他的“少谈些主义”,不是专门针对马克思主义和社会主义的。那个时期,国门刚开,涌进来的各种主义,真可说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为了尽量充分地说明自己的观点,胡适又举了一个例子,就是当时好多人都常挂在嘴上的“过激主义”。他反问道:现在中国有几个人知道这一名词做何意义?但是大家都痛骂“过激主义”,内务部下令严防“过激主义”,曹锟也行文严禁“过激主义”,卢永祥也表示查禁“过激主义”。前两个月,北京有几个老官僚在酒席上叹气,说:“不好了,过激派到了中国了。”前两天有一个小官僚,看见胡适给别人写的一把扇子,大诧异道:“这不是过激党胡适吗?”说完这些可笑的事情,胡适自己也笑了:哈哈,这就是“主义”的用处!
前面说的这些,可说是少谈些主义。怎样纠正这种时弊呢,胡适提出了他的那个著名的观点:
我因为深觉得高谈主义的危险,所以我现在奉劝新舆论界的同志道:“请你们多多研究一些问题,少谈一些纸上的主义。”
更进一步说:“请你们多多研究这个问题如何解决,那个问题如何解决,不要高谈这种主义如何新奇,那种主义如何奥妙。”(《胡适文集》第二卷第251页)
这样也就知道,这篇文章的题名虽然是“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他的完全的意思,实在是“多研究些实际的问题,少谈一些纸上的主义”。为什么要这样说呢,因为在他看来,中国有待解决的实际的社会问题太多了,空谈主义,是解决不了这些实际问题的。有哪些问题呢,且看:
现在中国应该赶紧解决的问题,真多得很。从人力车夫的生计问题,到大总统的权限问题;从卖淫问题到卖官卖国问题;从解散安福部问题到加入国际联盟问题;从女子解放问题到男子解放问题……哪一个不是火烧眉毛的紧急问题?(《胡适文集》第二卷第251页)
说到这里,由不得发了一通感慨:面对这么多的紧急问题,我们的舆论家,也就是评论家和研究家们,不去研究人力车夫的生计,却去高谈社会主义;不去研究女子如何解放,家庭制度如何救正,却去高谈公妻主义和自由恋爱;不去研究安福部如何解散,不去研究南北问题如何解决,却去高谈无政府主义;我们还要得意洋洋夸口道,我们所谈的是根本“解决”。老实说罢,这是自欺欺人的梦话,这是中国思想界破产的铁证,这是中国社会改良的死刑宣告!
胡适这篇文章最为有力的地方,不在提出“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也不在罗列了这么多的社会实际问题,而在尖锐地指出,那么多人热衷于空谈主义,不愿意多研究些实际问题,根本的原因是畏难求易,是思想上的懒。他是这么说的:
为什么谈主义的人那么多,为什么研究问题的人那么少呢?这都由于一个懒字。懒的定义是避难就易。研究问题是极困难的事,高谈主义是极容易的事。比如研究安福部如何解散,研究南北和议如何解决,这都要费工夫,挖心血,收集材料,征求意见,考察情形,还要冒险吃苦,方才可以得到一种解决的意见。又没有成例可援,又没有黄梨洲、柏拉图的话可引,又没有《大英百科全书》可查,全凭研究考察的工夫:这岂不是难事吗?高谈“无政府主义”便不同了。买一两本实社的《自由录》,看一两本西文无政府主义的小册子,再翻一翻《大英百科全书》,便可以高谈无忌了:这岂不是极容易的事吗?
高谈主义,不研究问题的人,只是畏难求易,只是懒。(《胡适文集》第二卷第251页)
光说空谈主义的人懒是不够的,光说要研究中国社会的实际问题也是不够的,还要教给他们研究问题的方法。在胡适看来,凡是有价值的思想,都是从这个那个具体问题下手的。先研究了问题的种种方面的种种事实,看看究竟病在何处,这是思想的第一步工夫。然后根据于一生的经验学问,提出种种解决的方法,提出种种医病的丹方,这是思想的第二步工夫。然后用一生的经验学问,加上想像的能力,推想每一种假定的解决的办法,该有什么样的效果,推想这种效果是否真能解决眼前这个困难问题。推想的结果,拣定一种假定的解决,认定为自己的主张,这是思想的第三步工夫。凡是有价值的主张,都是先经过这三步工夫来的。不如此,不算是舆论家,只可算是抄书手。
编辑:
徐会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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