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文涛：像我们小时候的老师，我觉得还是会打骂的，但当然他打骂也是自以为他是对你负责，甚至家长都心虚。但是现在不是这个情况，一连串的体罚学生的新闻传出来，现在基本上教育界的共识，老师不能用任何形式体罚学生。比如有一个老师说，有的学生在课堂上整堂课就在那儿说话，你让他做作业，只要你一回头，一扭头他就跑了，交上来的作业本他能一个字都没有，对着老师嘻嘻哈哈。有个老师生气的，拿这个本子拍了一下，然后到第二天，校长就跟这个老师说，你是不是打孩子了？说为什么？说家长投诉说他额角这儿有作业本打过的红印，这下这个老师下台，你说这种问题怎么办呢？

梁文道：所以这个就是我们刚才讲的那个，你之前讲的并不是完全无关，他先一步的把一代人，就是现在那些家长那一代人心目中对老师的想法摧毁掉了，那个师生关系破坏掉了，相互义务破坏掉了，接下来进来的马上就是一个新的市场关系。在西方，当然人家市场经济也搞很久，人家师生关系有很多问题。

窦文涛：我是不知道，你比如他们给我讲的，美国那个肯定不打孩子，而且跟孩子鼓励、正面。

梁文道：也不一定完全那么理想。

窦文涛：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这种无比顽劣的孩子？

梁文道：有。

窦文涛：那么美国的老师怎么办呢？

梁文道：当然也有，但是问题是我们要注意，我刚刚想讲的就是它那套经济背后，人家还有一个基本的契约，基本的一个伦理关系在。我们现在是在一个真空的沙漠状态下来了一套商业体制，整个国家的经济现在叫西部开荒那种的感觉。

许子东：我自己的具体体会是，我不知道怎么从理论上总结，你们去想想，但是我具体的体会是，现在内地的中小学的最大问题是老师，我举具体的例子好了，我见过很好的老师，我问他收入，他说他正式的工资大概就一两千块，但是他实际上能赚到七八千块，甚至上万。我说你是怎么混啊？他就帮助班里的一部分同学，让他们住在他家里，他是很好的老师，他的这个班上假如有40个人，他有十几个是住在他家里，这些学生成绩就非常好，他对他们爱护备至，什么人来呢？他说他要看清楚的，反正你是政长的儿子，你爸爸是什么石油公司的，反正你是付得起额外钱的人，他就来给你特别的照顾，你明白了没有？

关键是香港学生也有额外的补习，很多学生都在受额外的补习，但是不会是他直接的授课老师，因为他这个里面牵涉两个问题。在海外的观点来讲是两个问题，他一点都不觉得他有错，他说很多人都这样做，他说我是暑假啊，我放弃我休息的时间，我把家里的床都让给他睡啊，我有什么错啊？但问题是你是他们的任课老师，你特别关注这十几个学生，我当面不好意思跟他说，你特别关注这十几个学生，你对另外二十几个学生你就是一种欺负。

窦文涛：没错。

许子东：说不定那个不交作业、那个调皮捣蛋的小孩，说不定就是那二十几个当中的其中一个，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这个才是形成现在，因为这个道理说，老师他马上推到全社会，谁不在用权力交换钱啊？别的人你连停车场的人都在用权力交换钱，上到上面，下到下面，老师是什么权力啊？不就是知识嘛，我用我的知识我付出额外的劳动，我来额外的照顾一些他认为好的学生，有错吗？这个在香港是绝对不允许的，对不对？

梁文道：但这里面有个什么问题呢，因为这些老师本身工资低，他没办法，工资低他要挣钱，谁付得起钱呢？那自然是这个社会上比较有钱的人，而这个社会上谁又比较有钱呢？很奇怪，往往又是一些掌握权力的人，所以它已经形成一个从教育开始就开始出问题了。

许子东：你怎么叫学生尊敬老师？如果你在班上，你是那二十几个不被关照的人，你怎么看得起这个老师？

梁文道：这是个阶级矛盾。

窦文涛：对。

许子东：这个是非常非常现实的问题，当然我原因可以推好多，全社会对教师的，相对来说中国大陆现在的教师的待遇，比起美国老师跟一般人的，那中国要差很多，比起香港要差很多。在美国，你在中学或者小学，不讲美国、欧洲、香港，你在中学小学找到一个长期的位置，你的工资是高于社会平均水平很多的，是一个很稳定，大家值得羡慕、值得努力，因此也要值得珍惜，因此做班主任我要尽心尽职的工作。可在中国，如果你拿普通工资，这份工资是没人要的，我除非额外能够做到这一些。

窦文涛：没错，没错，还真是，而且你知道很多老师现在的收入，包括校长对他的评价，他在这个学校里混的怎么样，跟这种不平等有极大的关系，老师的心思就盯在尖子生上，因为他的成绩全在高考。

许子东：有几个北大，有几个清华。

窦文涛：有几个北大，几个清华，它全是这样，甚至你知道现在可笑的，北大有一个医院，最近报纸上登新闻，那些生不出孩子的排队做试管婴儿，要到北大那个医院生殖中心不孕不育，在那儿排队，要取精。北京市民都奇怪啊，说放着自个儿有的现成不用，跑到北大的医院去等什么呢，说上北大、清华的人的精子，据说这家医院冷冻的精子，都是从北大、清华的教职员工和优秀学生那儿取的精。

梁文道：这是北大医院吗？

窦文涛：北大的一个叫北大三院，还是北大的一个什么生殖，听报纸上讲，一个学士捐一回，我没想到这么挣钱，学士捐一回，三千到五千，这可不比卵子，这事儿男的多容易，然后硕士五千块钱到八千块钱，你要是个博士生，捐一回精，这一回一万块钱，看开心的。

许子东：谁说中国不尊重知识。

梁文道：连知识者的精子都重视。

窦文涛：对，连精子都重视到尖子生上。《锵锵三人行》，广告之后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