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病号面和夜尿
繁重的体力劳动,枯燥的生活,使一部份同学产生了烦躁情绪,免不了有一些怨言,有的同学病倒了,发烧,拉肚子,请假。小小的卫生室成了大家光临的地方。阿斯匹林,人丹,橡皮胶,应有尽有。橡皮胶最抢手,我们都用它来补袜子。那时尼龙袜还没问世,纱袜经不起折磨,几天就包不住脚后跟和五个脚趾头了。补袜子要有细心、耐心和技巧,用橡皮胶里外一贴,是最好的办法。很快,这门技术就在同学中传播、推广。卫生员是个态度和蔼,很懂礼貌的年轻人,我印象最深的是,他使用的小饭勺是断把的,用铁丝缠起来,饭勺和铁丝都磨得发亮。
当地物质的匮乏可见一斑,眼镜腿断了,也是用胶布贴起来使用。
开始时,于指导员还来看望病号,后来,就用批“病号面”的方式,来表示他的关心。
病号要吃“病号面”,第一关,需连队卫生员批准,再由于指导员批准。所谓“病号面”,就是小锅下的,人工擀的,上面浇了一点油的,或是有一些蛋花的,或是有几块羊肉的面条。于指导员右面屁股上,别着小手枪;左面屁股上,别着他的印章。见到同学们的病假条,而且上面有卫生员的签字,于指导员点点头,立刻认可,从屁股后面,摸出印章,放在嘴上哈哈气,使劲在病假条上盖上章子,用浓浓的甘肃话说:“拿着吧!交给伙房!”
在劳改三队,于指导员盖过章子的条子,是绝对权威,畅通无阻。他的章子,好像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的章子,上海市人民政府的章子,可是他的章子挂在屁股上,有点不雅,有失权威的风度。
司务长见到这张单子,马上吩咐下级执行。开饭的时间,这位同学就可以吃到香喷喷的面条了。
在我的记忆中,童光群是病号面吃得顶多的同学。
叫我受宠若惊的是,于指导员突然发现我是个“人才”,决定提拔我,重用我,把我从拾棉花的第一线,调到后勤部门,负责给同学们送水,送饭。所以,我这一辈子,拾棉花的记录就停留在19﹒5公斤上。
我第一次走近食堂,食堂门口是一只大炉子,上面放着两个大铁锅,这是供应劳三队全体人员热水的地方。进门后,光线较暗,里面有案板,分菜案板和面案板。几口炒菜的大铁锅分外醒目,乌黑发亮。给地头送饭的铁皮水桶,一溜子排在墙根。房顶上有天窗,油气、水蒸汽都从这里散发出去。食堂的炊事员都是劳改犯,事务长是这里的最高权威。
和我一起搞后勤工作的还的周惠民,他的外号叫“小宁波”,长得虎头虎脑,比我孔武有力,浑身上下散出热情与干劲。我们俩的任务是,在大队长施德培命令起床的哨子吹响前,在地窝子里,把同学们的脸盆放成一条线,并在脸盆里注上洗脸水和漱牙水。同学们上工后,我与他到食堂里将早餐装到铁皮水桶里,有苞谷糊糊,苞谷馍,菜和开水。饭后,我挑着开水桶,向每个同学走去,不断地问道:“开水吃伐?”
所有的同学,用一只杯子喝水!谁也不怕脏,不怕传染病。
“郭绍珍,我要吃茶!”中午,招呼我的同学就多了。
“来啦来啦!”
我们都喝涝坝水,微黄,有一股土腥味,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微量元素。刚到劳三队时,有的同学喝这种水拉稀,恐怕是水土不服,久了,就习惯了。当然有病或无病装病的同学,躺在地窝子里,有病号面吃,就少喝这种水了。
晚上收工前,我们又要在地窝子中央,把同学们的脸盆摆成一行,注上热水,等同学们回来洗漱。
我屁股后面挂着的、从上海带来的小洋刀,还是蛮有用的。送饭时,碰到有的同学没带筷子,就折一根树技,用刀一刮,就是一双好筷子。
由于国家对粮食实行严格的控制,我们吃的伙食里,粗粮高达90%,但劳三队的炊事员粗粮细做,想尽了办法。同样是苞谷馍,他们把甜菜剁碎了,掺在苞谷面里,做成高庄馒头,蒸熟之后,十分上口。或是蒸南瓜。新疆的南瓜比江南的好吃,皮色金黄,肉头丰厚,糯、香、粉,类似烤红薯。炊事员把一只大南瓜劈成数块,掏去南瓜籽,放在蒸笼里,蒸得酥烂,又甜又香,同学们都爱吃。还有咸汤:开水里撒进白菜叶子,再放些苞谷粉、盐,熬煮成汤,也别有风味。现在看来,这些食品都是“绿色食品,”没有脂肪,没有“油水”,没人得糖尿病、高血脂,血管硬化。省了多少医药费?
天气越来越冷,西北风冷嗖嗖地刮过地窝子的顶部,大块大块的乌云,急匆匆地向“口里”奔去,带来一阵阵寒意。薄雪不时光临,在地上铺了一层银子,但第二天又融化了,消失得无影无踪。林带成了光秃秃的树杆,几只乌鸦在树梢上喊叫:“苦哇——苦哇——”
大地窝子开始烧火墙了,炉膛很大,一根粗大的梭梭柴就可以烧到天亮。烧成的灰是白色的,很干净。
同学们从上海带来的习惯,在寒冷的冬日,晚上起来撒尿,不穿外套,从被窝里爬出来,只有一套贴身的内衣,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向地窝子外面跑去,往往是一出门就掏出机关枪,在颤抖中扫射。然后急忙撤军,逃回被窝。因为离地窝子太近,那尿液就顺着地窝子的斜坡淌下来,跟在后面的同学,有可能滑倒。为此,于指导员用甘肃土话骂了几次,不太奏效。船到桥头自会直,有一个人彻底解决了这个问题,他就是一位九·二五起义的国民党营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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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郭绍珍
编辑:
刘延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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