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车一场劳改三队
这就是我们要劳动锻炼的地方!
我们的汽车在一个很大的碉堡前刹住了车。这个碉堡不高,一步就可以跨到顶上。它由百分之百的黄土筑成,枪眼紧贴地面,一下子增加了肃杀,紧张的气氛。以碉堡为中心,南面和西面各有一个大地窝子,组成英文字母“L”型,地窝子的顶部高出地面约一米,不仔细看,根本不知道下面是间硕大的房子!L型房子的对面,有一栋小房子,土块筑就,黄浦区第11小队的同学住在里面。东南面是伙房和开水房。伙房门口,堆积着小山一样高的梭梭柴。唯一高大的建筑物,是伙房的烟囱,砖砌的,四四方方,高高大大,被黑烟薰成一根雪茄烟。
迎接我们的是劳改三队政治指导员。姓于,甘肃汉子,双颊印着甘肃人特有的红晕,像是涂了胭脂,他脸色黝黑, 黑里带红,三十多岁,身板结实,很客气地笑着,露出一副被莫合烟熏得发黄的大牙。他同我们一样,也穿着军装,不同的是,屁股后面挂着一支小手枪,那枪是用一块很脏的红绸布包着的。
“欢呼,欢迎!”他操着土得掉渣的甘肃话说道,“先吃饭,先吃饭!早过开饭的时间了!同学们一路辛苦了!”
在1963年,刚从大饥荒中挣扎出来的人,吃饭是绝对的重要!“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特别是对我们正在长身体的年轻人,晚吃一点都不行!但是,当时的粮食还并不宽余,到了农场,就要吃粗粮!所谓的粗粮,就是苞谷面馍馍!样子很好看,黄灿灿的,口感不敢恭维。发达国家把苞谷当饲料的,而我们却当主食。要是发酵过了头,那就是酸苞谷馍。在劳改三队的第一顿饭,吃得还可以,在蔬菜里,有切得很碎的羊肉。
大道奇把我们卸下后,卷起黄尘,不辞而别。我们一小队在王海宗的领导下,住进南面的大地窝子。从地面走进地窝子是一个斜坡。一堵墙挡住了外面的视线。后来知道,这叫火墙,是冬天地窝子取暖用的。谁料火墙上面写着几个歪歪邪邪的大字:“争做五好犯人”,下面还有一幅画,一个戴着白帽子的胖子,十分健壮,脸上挂着微笑,谈不上有什么痛苦。劳改队打算把所有的犯人,都打造成这个模式,健康的、听话的、有用不完力气的劳改人员。
地窝子里有一条“T”字型的走道。竖的是进门的道路,横的是东西走向的过道,顶到地窝子的两头,这条道的两边是地铺,想必是于指导员指挥劳改犯,为我们铺好了当年的麦草,麦草里透着一股清香。
大概这里住的犯人,统统搬到西面那间地窝子里了。不知道这些犯人是怎么生活的。现在,这间犯人的住处,成了我们的栖身之地。宁波阿娘,侬真是比神仙还要灵!“五十知天命”,侬七十岁了,料事如神!
突然,浦高和周俊和看到一个穿灰色囚服的劳改犯,缩头缩脑地走进地窝子,慌慌张张地寻找东西,终于在墙角找到了一副脚镣!他弯下腰,将脚镣拾起来,匆匆走出地窝子,留下一串叮叮当当的金属声。浦高和周俊和猛吃一惊,真是生出娘肚子以来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两个人不由面面相觑!这就是监狱!这就是劳改队!这是犯人呆的地方!他们慢慢地打开行李,细细打量这间大地窝子。
几十个同学从外面提进铺盖,同学们一个挨一个,睡在麦草上。我们一大队一小队的十几个同学:成文源、宣林、浦高、史德培、王海宗、王孟明、蔡梅高、周俊和、吴炳章、陈文纯、陈国梁、陈治国、周修雄,人挨人,铺挨铺地住在一起,开始了我们离开上海后的一段难忘的岁月。
地窝子的顶上,有几个方孔,那是窗户,采光用的。白天,阳光从这里射进来;晚上,躺在地铺上可以看到星星。有一盏点煤油的马灯,挂在顶上,从天黑一直亮到天明。
这里没有马路,没有商店,没有自来水,没有影剧院,没有机器的声音,没有小摊贩,没有点心店,没有中百一店,没有电灯,没有八分一碗的阳春面,没有小馄饨、生煎馒头,没有弄堂,没有楼房,没有街道,没有小菜场,没有城里的一切!
这里是最原始的地方!两年前还是一片戈壁滩,野兽,梭梭,红柳是这里的主人,大地是床,天空是被!白雪是饭,黄沙是菜,巨风是汤!现在,从上海来的100多个上海支边青年,从“东方巴黎”的上海滩,来到犯人杀头充军的地方,这个落差有多大?
还有15个同学住到一间小地窝子。
多少年后,人们发现,这块地方,是不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最要命的,是它无法解决人们的饮水问题,地下水的含氟和含坤量过高,大大超出标准。车排子的人们,长期饮用,骨质疏松,年轻人长着一口似乎烧焦的黄牙,祸害无穷。这是后话,不提。
劳改队全是男性犯人,加上我们100多个上海青年,这里成了清一色男性世界。看不到一个女人,连苍蝇也是公的,阴阳严重失衡!
在劳改三队,唯一的商品是葵花籽,炒熟的,很香,价廉物美!我们都去买来嗑。后来我发现,新疆人的门牙上,都有一对豁子,上下对齐,这是豁瓜籽的丰碑!彰显出瓜子的威力!
在食堂后面不远处,是涝坝。所谓“涝坝”,就是水库,在地上挖一个长50米,宽40米的大坑,有点像上海的游泳池。再从渠道里引入水,放满后要用上几个月,所以涝坝里虫子很多,四周还长着芦苇。所有的人,都用这里的水,饮用,洗涤。用涝坝水烧的开水,发黄,有一股土腥味。当地人喝惯了这种水,如有机会到上海,必定大呼:“上海的自来水难喝死了!漂白粉味道令人恶心!”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谁不说俺家乡好?”
我们在劳改三队呆了五十天!
这是一次劳动锻炼,一次对新疆社会与自然的适应,一次人生的磨厉,一次离开家庭、走进社会的人生第一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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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郭绍珍
编辑:
刘延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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