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佛教不然。佛教之最大纲领曰‘悲智双修’,自初发心以迄成佛,恒以转迷成悟为一大事业。”
他在《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中更明显地表示:“佛耶两宗,并以外教入中国,而佛教大盛,耶氏不能大盛者,何也?耶教惟以迷信为主,其哲理浅薄,不足以厌中国士君子之心也。佛说本有宗教与哲学之两方面,其证道之究竟也在觉悟(觉悟者正迷信之反对也),其入道之法门也在智慧(耶教以为人之智力极有限,不能与全智全能之造化主比),其修道之得力也在自力(耶教日事祈祷所谓借他力)。佛教者,实不能与寻常宗教同视者也,中国人惟不蔽于迷信也,故所受者多在其哲学方面,而不在其宗教之方面。而佛教之哲学又最足与中国原有之哲学相辅佐也。”可见康梁等人都不是真正的宗教家,无论他们对个人信仰的选择,还是对社会信仰的倡导,无不出于中国士大夫传统的“合理”的,“理智”的宗教心态。
假设崇奉“孔教”可在中国普遍实行,那么又在多大程度上可以满足社会各阶层的宗教渴求呢?如果士大夫可以理性的宗教,或宗教化的哲学来满足其宗教需求,而广大下层社会却不可能以此满足其宗教饥渴。由于缺少高级宗教,中国下层社会则走出比宗教低级的迷信,寻求廉价取代,康有为清楚地指出这种状况说:“惟中国尚为多神之俗,未知专奉教主,以发德心,祈子则奉张仙,求财则供财神,工匠则奉鲁班,甚至士子通学,乃拜跳舞之鬼,号为魁星,所在学宫巍楼,高高坐镇,胄子士夫,齐祈膜拜,不知羞耻,几忘其所学为何学也。即称为城隍,列为正祀,而号为阴官,多列鬼判,虽狞恶足警,亦非经典所昭垂,其里祀土地,亦犹是矫枉也。其他龙王、牛王、猴王之祀,以人祀兽,尤为反异,若夫木居士之一株,石敢当之一片,亦有无穷求福的人。”
所谓“巫觋为政”,“淫祀遍地”。历代封建统治者都有人企图扑灭民间宗教,独尊孔孟正学,但屡禁屡败,
可见儒学并不能满足民间的宗教饥渴,而只有一种高级宗教才能取代民间的低级迷信。可以断言,如果基督教的传播不是与帝国主义入侵相联系,它并不难在中国下层社会得到大批的皈依者。在当时的反侵略斗争中,反映在宗教意义上,中国上层社会多以理性的传统“宗教”心态来抵制基督教,而下层社会则以本土诸神来对抗洋上帝。义和园运动集中体现了这种多神崇拜的宗教状况,例如孔子、如来、观音、唐僧、孙悟空、猪八戒、太上老君、真武大帝、玉皇大帝、李靖、哪吒、以及关羽、赵云、张飞、罗成、穆桂英等等。都成为他们崇信的对象、这些崇信对象的思想资料来源“则西游记、封神榜、三国演义、绿特丹、七侠五义诸小说,北中所常演之剧也。”值得注意的是,义和园的宗教心态与维新派不同,他们对各种崇信对象深信不疑,而不是“神道设教”式的虚假信仰。这些信仰成为“蹈白刃而不悔,前者仆后者继”的精神力量,使之敢于以血肉之躯来对抗帝国主义的洋枪洋炮。这些信仰固然给予其大无畏的精神,也反映出迷信、愚昧的一面。这种信仰在政治上则表现为笼统地排外,感情泄愤多于理智的思考,强烈的爱国主义与落后保守思想纠缠混合在一起。
戊戌变法与义和团是两个几乎同时发生的历史事件,其产生的历史背景是相同的。如果把这两个运动所体现的政治态度和宗教心态联系起来分析,从中是否可以得到更大的历史启示呢?以政治上说,戊戌变法和义和团运动代表了近代中国求自强的两种不同途径:从宗教上看,则反映了中国古代社会上层与下层信仰的脱节。政治上的分歧与宗教信仰的脱节,这二者是否有内在的联系呢?基于对历史的客观分析,如果重新审视李提摩太对戊戌变法的批评,不无一定道理。李氏说:“我们认为一个彻底的中国维新运动,只能在一个心的道德和新的宗教基础上进行。除非有一个道德基础,任何维新运动都不可能牢靠和持久。”
康有为倡导“尊孔保教”,一方面体现了维新派学习西方,改革中国宗教重建道德基础的努力,一方面,也表现出其囿于传统、迫于现实压力的无奈与矛盾。也许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有些问题是不可避免的,中国走向近现代的进程似乎注定是坎坷曲折的。随著时间的推移,历史场景的变换,中华民族那种在外来压力下产生的民族思想和非理性反抗,也会逐渐被世界大同的理想和理智的进取精神所取代。掩盖着基督教本质的非本质的外在现象会逐渐消退,人们会越来越深刻地体认到基督教永恒的价值意义。在现代化的进程中,人们会不断地审视中西文明的优秀传统,从中发掘出其历久常新的人类普遍价值,建立中国的真正终极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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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郭熹微
编辑:
蔡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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