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基督教国家偶然产生了现代科学技术而败坏了基督教的道德。国人杨毓辉批评说:“盖教中之所为,实与教旨大相谬。耶稣云:批尔右颊,则转左颊以予之。其宽予也如此。今西国教士乃音转宽而为躁,变柔而成刚,并且偶有事端,动辄请兵轮恫吓。我既赔偿巨款,彼更索辟码头,此岂耶稣传授心法乎?”
显然西方传教士这种背离基督教道德的态度与方式,阻碍了中国对基督教精神的认识与信仰,具有文化修养的中国上层社会,还可以理性区别基督教教义与传教士的行为,而中下层社会则更多地以传教士的行为来评判基督教,“民间则不谓其教为善,直谓其引人为非,视为妖妄之谈,斥为邪蛊之术。”
应该说,19世纪反基督教风潮的产生,来华的西方传教士对此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在这种情势下,大多数中国人很难理性地认识基督教,也不能心平静气地审视中国固有文化。相反,传统的反教思想被激化了。而且其中非理性的感情因素增多了。中国人认为基督教反对祠孔祭祖,违背了中国儒家伦理,由此扩展开来,人们甚至盛传教会男女淫乱,父母子女,兄弟姐妹乱伦,采生折割,挖眼剖心以制药,并对此深信不疑。这些传说往往成为某些教案发生的点火索。民族思想,反教的传统再加上数千年封建专利主义形成的愚昧,使中国社会形成一股汹涌澎湃的排外浪潮。人们往往不分国别教派,“统闻洋人名而即恶之”,“各处民人不问天主,耶稣有无区别,而皆指为天主教也。不知西洋各国,疆界有分,而概视为外国人也。祸端一起,凡驻居中国之西人所在,皆为危境。”
有些保守派官员甚至反对学习西方科学技术,“无论偏长薄技,不足为中国师,即多材多艺,层出不穷,而华夷之辨,不得不严。”他们害怕学习西方科学技术的士子学人,与西方人过多,“遂终身依附于彼”,“翌其教牢不可破,而忠义之气自此消矣!”“恐西学未成而中原多故也。”
在这里排外浪潮中,不仅“天主教徒在很大程度上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孤立的和自外于中国的国体。”
而力倡学习西方科学技术以自强的洋务派,在中国社会中也得不到普遍的支持,以致常常受到社会的歧视与攻击。如光绪18年(1892年)“湖南通省公议”攻击讲洋务自强的巡抚吴大微“勾结夷鬼,狼狈为奸”,还把具有较先进思想的郭嵩焘、曾纪泽、朱克敬、张自牧称为“四鬼”,王闰运《湘绮楼日记》载湖南人郭嵩焘一联云:“出乎其类,拔乎其萃,不容于尧舜之世;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何必去父母之邦!”湖南人至耻辱为伍。皈依基督教或与西方传教士合作的中国人,更受到社会的仇视,致使受过教育的中国教徒,都尽量隐瞒自己的基督教徒身分,如王韬在其著作中几乎没有一字提到他是一个基督徒。王韬在《弢圆尺牍》中曾描述其因受聘墨海书馆而处困境,说:“目论之士,以此为获罪名教,有玷清操,或则肆其妄谭,甚至加以丑诋。苦衷莫惊,初志谁原,举世悠悠,怜才者不可得耳,呜乎!留则百喙莫辨,归则半倾未置。名誉不立,谁停侯芭之东,汲引无间,敦赁伯通之疾,左右都非,进退维谷,坐是忽忽若忘,闷闷不乐。”
在这种情势下,作为政治家的康有为处于两难境地。一方面由于中国人在自强途径上的分歧散涣,使之试图利用宗教来提高国民道德,统一全民族思想,他也认识到基督教对于西方文明产生发展的意义;一方面社会上反教排外浪潮,使之不可能公开倡议崇奉基督教,而不得不迁就现实,将中国传统的儒学宗教化,化为变法维新运动的理论基础和精神依托,其《孔子改制考》、《新学伪经考》等著述即为此而作“特发明孔子为改制教主”。而维新派却不得不宣布“西政西学治乱兴衰俱与西教无涉”。
亦即宣布戊戌变法与基督教无关。现实中国的困惑摇摆,必然使“尊孔保教”在理论上充满矛盾,在实践中也不可能达到预期目标。
三、“尊孔保教”失败的启示
戊戌变法的内容包括了科学技术物质层面,政治法律制度层面和宗教思想层面,所涉及到的层次不可谓不深不广。但是戊戌变法只维持了百余日即告失败,而原因正是变法维新缺乏群众基础,戊戌变法失败标志著从师夷派、洋务派到维新派试图通过学习西方以自强的努力的失败。几乎与此同时,下层社会以及清政府的保守派,却以排外的形式开始了对帝国主义的非理性反抗。尽管维新派通过科学努力,试图从中华民族统一思想、团结一致,在求自强的方式上达到一致,但戊戌变法的失败和义和团运动的兴起,却标志着这种努力的失败。“尊孔保教”在实践中无法起到预期的作用。从中国历史的原因看,这并不能完全归结康有为个人努力的失败,而是反映了中国近代化进程的曲折性,从某种意义上说,戊戌变法的失败是历史的必然。中国近代化是一个与西方思想文化冲突融合的过程,并不像较早进入近代化的西方国家,其社会自身力量产生了内部创新,是由下而上的渐进变革,有如水到渠成,瓜熟蒂落般自然而然。中国在外部强大压力下进入近代化,其社会自身内部变革的因素很微弱,由外力引起的变革显得如此突然、生硬,有固有的社会体系,思想观念受到巨大冲击,由此而产生了强烈的民族思想。从前述可知,这种民族思想既可以作为变法自强的动力,也可以成为排外以保持中国传统社会的动力。总之,如果抛开外力压迫这一因素,从中国社会自身看,传统的结构仍是其运作的轨迹。少数社会精英变法求自强的思想得不到社会普遍的认同。民族思想固然无法成为全民族团结的政治力量,康有为伧促而立的孔教,又焉能在短期内成为民族团结的力量,以及维新动力的精神依托呢?似乎只有经过多次的失败,反复的努力,才可能使中国社会自身内部变革的因素生长强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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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郭熹微
编辑:
蔡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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