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交方面,他认为“一边倒”的亲苏政策,未必最符合国家利益。谈到英语教育,他对中国大学聘请“苏联专家”来指导英语教学的做法提出疑问。他说难道有一天我们还要请“苏联专家”来中国大学指导中文教学吗?
关于文艺理论和批评,他认为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强调政治标准第一是不全面的,因为那是由于战争年代宣传工作的需要,现在是否可以按照“百花齐放”的精神加以补充。
主持会议的于副校长对这席发言满意,后来有的教授在言谈中也表示赞赏。不久,就放暑假了,他放心大胆地着手翻译史坦贝克的《珍珠》。暑假还没结束,教职员们就忙于参加政治学习。接着院党委就要大家联系自己和联系学院“阶级斗争”的实际。
9月1号开学却并不上课,是高等学府第三次停课搞“运动”。在揪斗“右派学生”后,也揪斗教师中的“右派”,巫宁坤又一次当上了头号政治罪人,被打成了“资产阶级右派分子”。他被定为“极右分子”,“开除公职,劳动教养”,名列全校榜首。学校的毛校长(女)抽着一支支香烟对他说:“巫宁坤,我猜想你未必真正体会到你有多么幸运。如果你对国民党犯下了你对共产党犯下的罪,你会被枪毙,绝对没错儿。”
1958年4月17日下午,他被送到了北京南城陶然亭公园附近的“半步桥监狱”,与小偷流氓和各单位送来的“右派”混杂在一起。吃的是发霉的玉米面做的窝窝头、咸得发苦的腌萝卜。6月11日深夜,几百名“右派”登上了一眼望不到头的一长溜公共汽车,通过了行人绝迹而都有荷枪的士兵站岗的街道,到达前门火车站,登上武装押解的“专列”,一连三天三夜,到达临时戒严的滨临兴凯湖的密山小城,然后由几只大木船,把这些人都运往小兴凯湖上沼泽遍布的劳改农场。在那儿夏天修堤,冬天打冰方,有时候也割芦苇、拉爬犁、种大豆。冬天忍受着零下三四十度的严寒,夏天则与蚊蝇搏斗。
1960年10月26日,这些“劳教”的“右派”,由武装押送到河北省清河农场的三分场,又称宁河农场,陷入了更严重的饥饿。一名年轻的俄语教师“右派”,由于长期便秘得了肠梗阻,差点儿送了命。更可怕的是全都浮肿,也有死亡。巫宁坤的老继母和妹妹从北京,李怡楷的几位兄长从天津,轮流“探监”,给他带去黑市寻购的高价食品,但他仍然浮肿和肌肠辘辘。就这样,还要出工强劳动。有一次,李怡楷的大哥又送来高价买来的一包烙饼,同房中的一个姓刘的已经浮肿很久的原搞中国古典文学的学者,用优美的柳公权字体给他写了一张条子:“教授,我恳求您借给我一张烙饼,等内人从湖南来给我送食品,我保证一定加倍奉还。”还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巫宁坤趁别人不注意时,悄悄地递给老刘一张烙饼。第二天,这位老刘就搬到重病号集中的屋子里去了。分手前,他用他的湖南口音对巫宁坤说:“老巫,你不知道那张饼味道有多好。我内人一到,我就加倍奉还。”巫宁坤说:“别挂在心上,老刘,你要多多保重。要是你不还,我就把你的柳体字借条裱起来作个纪念。”
冬去春来,全国都渴望一个好年成和少饿死一些人。5月的一天,巫宁坤奉命带另外两名“右派”去农场的一个偏僻的角落,挖一个六尺长、二尺宽、三尺深的坑。坑一挖好,他就看到一匹瘦马拉着一部平板车慢慢走来。待快到眼前时,他看到车尾一张污秽的草垫子下面露出一双枯瘦的脚。他掀开草垫一看,吓得全身战栗:原来是老刘!他含着泪,埋好老刘后,赶车的要他们“搭顺车”回,他们三个人一个也不肯上车,宁愿自己走回去。
这件事,使他十分感伤。他想到,老刘上大学时是个运动员,一向体魄健壮,他居然那样摔手而去,下一个就不会轮到我巫宁坤!在抛去了重重顾虑,向李怡楷发出了“可能见最后一面”的紧急呼号。
作者:
戴煌
编辑:
刘志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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