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光凯:朝阳朦胧
2009年01月12日 10:24 】 【打印

一  讲阶级泪别父母,献红心志奔庆阳

(一)、泪别父母未叙愁

那是一个闷热的下午,我站在家门口,抬头看着北边的积雨云不断增高,乌云来势相当迅猛,雷暴雨就要来了。 "信!"行政干校校传达员将通知书递到我手中,我进屋扯开通知书一看,果不出所料,"一颗红心,多手准备。"高考没被录取。这是在意料之中,而又是不到黄河不死心的事。我们高考完,对答案时,就有我兰州一中的同学,透露"内部"消息说:贯彻"阶级斗争,政审第一,成绩参考。"考得好不一定被录取。随着通知书的发放,比我考得差的都陆续被录取,"内部"消息的可靠性是不能质疑的了。对待这种不公平,是否应该用 "阶级观"去看待,我一时难以理解,无法控制自己,不知是生自己的气,还是生别人的气,顺手抓起桌上的水杯,一下摔到地上。听见声音,母亲从里屋走出,一看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将我拉到她身边,安慰我说:"想开点!想开点!"我抱着母亲放声大哭;母亲也带着哭声继续安慰说:"不要紧的!不要紧的!明年再考。"我一听"明年再考。",不由怒火又起,我推开母亲,大声吼叫:"不考!不考!我再不考了!""干什么?你冷静些。"父亲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家门口,我将通知书送到父亲手中,父亲没有责怪,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掀开门帘走进到里屋,望着父亲疲惫瘦弱的身体,愧疚之心油然升起。这时我才发现下暴雨了,哗啦啦的雨声像泣诉(倾诉)我们心中的苦闷与怨恨。晚饭我一口都不想吃,尽管母亲不断的相劝,说些什么?我一句没听进,只听着外面的雨声,如怨如泣。晚饭后,父亲把我叫进他书房,对我说:"你不小了,要善于思考,这不是已想到的事吗?干吗这样。好男儿志在四方,行行出状元,只要你努力,什么不能干好。"父亲是个办事认真的学者,严厉的大学教授,经历过无数次急风暴雨的政治运动,他的话我非听不可。

随后的日子,父亲、同学们都帮着我找工作,兰州医学院、师范大学当试验员,兰州园林局等等。其实我心早已定,向"侯隽"学习,她是我们那时代年轻人的精神坐标。到农村去,到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地方去,我要象报上所宣传的鱼珊玲(上海大资本家的女儿)一样到建设兵团,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在我们兰州一中高三(四)班未考上大学毕业生聚会上,同学们听说我要到农村去,都不可理解,"你找的工作多好啊!干吗要离开兰州。""你,别哄我们了!""农村苦得很,你教授的儿子能吃下吗?"。我为什么吃不下,父亲常讲"丈夫四方志,安可辞固穷?";再说我初三就入团,革命的接班人,我不去,谁去?那广阔的天地,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要跃。出来我就到水保建设师报了名(后为林业建设兵团第二师,简称林二师。)

名已报了,怎么对父母说,可难住我了。左思右想找了我的好朋友廖延安一起去对父母说。廖是我初中的入团介绍人,其父母都是老红军,其父当时任省第一人民医院院长,这是我们父母熟悉的人。当我父母听我们讲完后,父亲的脸严肃得可怕,母亲欲哭强忍住说:"十九年来,你何时离开过父母,你嫌工作不好,我们可帮你再找,你怎么能离我们而走呢?"我和廖讲了事先准备好的一番革命大道理,讲完后,父亲只问了两句话:"你考虑好了?"我说:"早想好了!","我知道了。"父亲说完起身就走出去了。母亲的气喘病又犯了,断断续续地说:你翅膀长硬了,不要父母了------。没等说完,母亲的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我无话可说,眼泪也禁不住往下流,廖延安见况站起来告辞。我把廖送到门口,廖突然一把抓住我说:"算了!别走了。"他比我大,又是红军的后代,在延安生的,我一向认为他政治上比我成熟,学习上他问我,政治上我问他,可这次他怎么啦?这时,他又朴了几句:"你父母跟前就你一人,母亲又有病,按革命政策你是可以留下的。""不!"我的犟劲上来了,摔开他的手,"非走不可!"谁也不能动摇我的革命意志。

要走了,母亲硬撑着病体从床上爬起,为我做好吃的,煮了十个鸡蛋装了许多饼干和糖果,我想我到农村是去锻炼的不能拿这多东西,母亲硬不答应,压着我往外掏东西的手,"光凯!你那知农村有多苦啊!"。在学校我就私下听过有些同学讲甘肃农村的故事,什么全村饿死一半人,有的农民一家只一两条裤子,大人出门换着穿,十几岁的孩子还光屁股,我们不信,反说这是右派言论。看着母亲流泪的脸,我再不能想这是右派言论啦,何况我也尝到过三年自然灾害时,饿肚子的味道------。 "要走了,再听妈一句,把这一百元装好。"我只觉得眼睛发酸,真忍不住想再抱母亲一次,说:"妈!我听你的!"但不行,实际我没听母亲的,听了我就不能走了。

父亲已六十二的人了,该退休了,可他还在工作。在我的心目中,父亲一直是我最敬佩的人,他年青出外上学、谋生,独力奋斗、自强不息,做了许多大事。他有不同寻常的气质、学识渊博、不谓艰难、毅然从武汉舒适的湖北大学来到兰州组建甘肃财经学院,他经受了许许多多政治运动,他说话负责任、干事负责任,他的高风亮节得到师生和社会各界人士的赞赏,更重要的是他有一颗宽大仁慈的心,他热爱事业,关心同志和学生。他很爱我,我大脑存储着跟随爸母玩耍的日子,无比的幸福,无比的快乐,而且无忧无虑。在他的心目中,我一直是他最疼爱的人,不仅因为我是最小的,"幺儿子",也因为十九年来我从未离开父母,从一九五九年父亲自愿到兰州,哥哥姐姐都因工作、上学而不在,只我一人在父母身边。

父亲坚持要送我到公共汽车站,他拖着体弱的身子,帮我提着东西从段家滩一直送到拱星墩,一路上父亲没说话,我更不敢说,甚至不敢正面看父亲一眼。我走在父亲的后面,十九年来,我从未仔细观察过父亲的背影,此时爸爸的背后写满了无尽的沧桑和疲劳,父亲的背有点驼了,突然间我觉得爸爸苍老了许多,父亲怎么就会一下子变老了呢?是我让他感到了大的压力、伤心和痛苦……我望着爸爸的背影心中有无限的思念和许多的伤感。我们默默的走着,但我的脑子里却翻江倒海、心里忐忑不安:"十九年来,,是父母一把屎一把尿将我养大,教我学走路,教我识字做人------。我现在成了大小伙,年老体衰百病缠身的父母正靠我防老时,我却甩手而走,天理何在?良心何在?------谁照顾父母?谁送母亲到医院看病?万一家中有事谁出力?------"我不敢再想,不敢动摇自己的革命意志。

到了公共汽车站,我执意要父亲回去,理由很简单,回去还有六、七里路,天快黑了,老人家路不好走。父亲叮嘱我到了就打电报或写信报平安,依依不舍的把包交给我,好象还要对我说什么,又什么也没说,他眼睛有些湿润,他转过身去。那一刻,我看着父亲佝偻的身躯,他衰老了,他无力了,我赶紧点头强忍眼泪让父亲赶快回。"我走了,到了来信!"父亲转回身看着我说,他的眼神里流露出的是一种我从没有看到过的而又说不出的神情,那眼神是那么的留恋,那么的无力。我毕竟是饱含了父亲的期望与心血、欢乐与酸楚。十九年啦,行将离去,父亲必定好伤心,好难过!我眼里有一股暖流要冲了出来,我的眼泪湿了,父亲赶紧转过身就走,我含泪目送父亲离去。公共汽车来了,上车时我扒在车窗口回头看。突然,发现父亲却没有走,还站在不远的高处看着我,我忍不住鼻子又一酸眼泪夺框而出,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我的心好乱!急急得将半个身子钻出窗户外,不管司机怎样训斥,我使劲向父亲摇手,父亲也向我招手,夕阳中我看到了父亲眼镜下边闪闪发光的泪花,那越来越灰暗和憔悴的脸色,隐约体会到他那脸上无奈的表情的含意,晚风中他那瘦小的身体倍显单薄,我一直睁大眼睛望着,父亲的身影逐渐模糊,最后完全消失在我的视线以外…,我坐的车离家越来越远,但我的思绪还在家里,挥之不去的是父亲苍老、"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孤独的身影。父亲你怎么就不说一句:"别走了,我的孩子。"说不定我就留在了兰州。

回想当年,父亲只是被逼于现实的无奈,只是我不了解经过历次政治运动的知识分子罢了,他们都是这样闭紧了嘴巴,把自己对子女的爱深深的埋在心里的吧。我不顾年老体衰的父亲,撇下病床上母亲,到底是革命的激情,还是自己的虚荣心至今我也说不清。难以品味"壮别天涯未叙愁,尽将离恨付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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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定光凯   编辑: 刘延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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