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三年秋,中日局势更趋危急,正进入最後关头,极思设法打开僵局,乃在病榻分章口述,而属布雷同志笔录其详,以此为中日两国朝野作最後之忠告,期其警觉,克免同归於尽之浩劫。惟以当时政治关系,不便以布雷名义出之,乃托徐道邻君印行,近阅是编,抚今思昔,不禁感慨万千,特付重刊,以备自反,或仍有助於将来东亚民族之前途乎!
中正 三十九年九月
世上论述中日问题论文,已经很多,就是中日两国政治家及学者所发表的意见,不论专门的或一般的,也已经不少。但我敢断言一句,两国公私各方对於中日问题的见解,真能从国家终极的利害上打算,不为感情或意气所驱使,或一时错误所蒙蔽的,实在太少。我们至少可以说,对於问题正面的认识,实在太不够。国际间许多悲剧,都是起因於一时毫厘之差,致酿成万劫不复之祸。为打开中日两国旁徨的僵局,免使愈走愈趋绝路,也为确奠东亚和平、消弭世界战机起见,对於中日问题,实在有作一番忠实的检讨,无避忌无隐讳的下一番坦白的批判之必要。
我不是一个研究国际政治的专家,本文之作,完全在根据常识和事实,而作一种纯客观的真实事理的指陈,以供中日双方的反省。凡是一般政治学者所已经论到的,我无须赘言,但一般所忽略或有所避忌而不言的,此文将倾量尽述而无所隐饰,知我罪我,听诸读者。
首先我敢说,一般有理解的中国人,都知道日本人终究不能作我们的敌人,我们中国亦究竟须有与日本携手之必要。这是就世界大势和中日两国的过去现在与将来(如果不是同归於尽的话)彻底打算的结论,我想日本人士中间怀抱同样的见解的,当亦不在少数。但至今为止,不但没有打开僵局,以更新两国关系的徵象,而且也找不到一点曙光,只是苟且迁延,得过且过,任令自然变化。人类已进步到了〔第139页〕二十世纪,还不能直认事实,而却是遮遮掩掩的缺乏勇气与真诚,真令人大惑不解。
就中国方面说,现在支配中国政治的是中国国民党。国民党应该崇信中山先生的遗教,是没有疑义的。中山先生曾经说:“如果东亚没有日本,中国早已被人瓜分或共管了。”他又说:“从日本动员之日起,开到中国攻击之日为止,最多不过十天,中国假若和日本绝交,日本在十天以内,便可以亡中国。”(民族主义第五讲)其他证明中日两国辅车相依,合则两利,敌则两败的话,散见於各种讲演文件的还很多。本来从世界大势来看,如果中国从远大的将来?想,中日两国便应该相互提携而没有交恶到底的理由。现在虽然有许多国民,激於当前的仇恨,颇有愿与日本偕亡的气概,但中国国民党的当局,既然自任以全国安危之重,便应该从大处?想,堂堂正正的有忠於国家利害的打算。我们固然知道中日问题,主动完全在日本,当日本无意缓和时,中国无法单独缓和,但依目前所标榜的“一面抵抗”,“一面交涉”的政策,实在只足以表示当局的无办法。现在更有一类人,悬想到俄日或美日开战时,乃至第二次世界大战发生时,中国将何以自处,因而有主张中国应绝对不参加战争且实行严守中立的。殊不知战端一启,中国决没有守住中立到底的可能,最可能的立场,大约将不积极的站在那一方面,而是反对那一方面,或者可以说有那一面强迫我们或破坏我们中立的时候,我们便不恤牺牲的反抗他。但这样仍然是与加入战团无异,这样不能保持中立而处於被逼参加的被动地位,於中国并没有何种的利益,而〔第140页〕且必陷於最悲惨的绝境。所以我说与其说严守中立的话,还不如说是准备牺牲参加战争,若要说是站在那一方来参战,毋宁说是反抗那一方面之为当。因此可知中国要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守住中立,或希望从中取巧,得到什麽利益,就无异於痴人说梦。我以为目前中国,只有尽力消弭战机,才是唯一可采之路。而欲消弭战机,至少须将足为引起战机原因之一的中日问题,求得一个解决。中日问题解决了,世界局势将为之一变,俄美与日本间之战争或者可以不发生,即使还有俄日或美日战争,在中国也可以有清清楚楚的立场,自由应付,而不受丝毫的牵掣。所以无论由中山先生的遗教及国家永久利害上?想,或是因应现在国际间局势?想,中国方面断乎不应听任中日僵局无期延长下去,而不谋解决之道。
再从日本方面说,自九一八以至於现在,自内田以至於广田,自从侵占东北四省,其後退出联盟,乃至去年四月十七日强硬的声明,以迄於最近,虽然中间一再有“增进及维持东亚和平”之口头的标榜,但所作所为,无不是增重东亚和平的危机,而且积极遂行其对华强硬之政策,始终没有改变的迹象。我们固然知道日本既然在三年以前向中国向世界投下如此惊人的一颗炸弹,现在已欲罢不能的在某种理想之下,迳行直遂的走去,彼国的政治家及军部,自有其对世界对中国的打算,或者其自身的计划已很周详,但我们局外静观,至少就日本对中国所取策略而言,可以直言日本的打算并不是算无遗策。论到日本对中国关系,我们必须将其对俄对美(与对英)之错综关系连带并论,盖在一方面,因为日本欲遂〔第141页〕行其大陆政策,与独霸太平洋的理想,打倒劲敌,混一东亚,所以引起俄美的嫉视,在另一方面,日本当局所持以欺骗其国民者,谓如不取得满蒙,无以解除日本国防安全之威胁,换言之,就是日本为对俄对美备战,所以必须经略满蒙。我们现在也以纯客观的态度替日本打算一下,国际上无论在战略政略上说,正面以外,当然应该算到侧面和背面,侧背方面如其有了对敌,这对敌的兵力如果运用得法,就可以当得过正面二倍三倍甚至十倍以上的效力,这是世上无论任何政略家或战略家所了然无疑的。现在日本如欲东向美国启衅,中国即在其背面,如欲北向苏俄开战,中国即在其侧面,所以日本如欲对美对俄备战,如不消弭侧背方面的顾虑,岂但没有制胜的把握,直无开战的可能。但消弭侧背方面顾虑的方法,本来也有两途,一种是以力量绝对控制住这个邻国,使无能为患,一种是与这个处在侧背方面的邻国结成协调关系。现在日本人既不从协调方面与中国提携,则日本的打算,显然是采取以强力控制中国的办法,然日本能否绝对达到控制中国的目的呢?而且以我们所见,中日两国既已交恶到这般田地,只控制中国也还不是办法,而必须在对美或对俄开战以前彻底灭亡了中国,若日本不能如孙中山先生所说,十天以内灭亡了中国,则日本地位甚为危险,因日本灭亡中国的时间,如要用三个月十个月或半年的期间,则美或俄必不能坐待日本之从容对付中国,而将迫日本以速战,然而我们就事实观察,日本占领东北,已有三年之久,不但东北义勇军尚不能消灭,而渖阳一县的民间枪械,何尝能如期缴清?由此事实推断,日本毕竟能否在最短期间,如十天以内,彻底的控制中国甚至灭亡中国呢?至於中山先生何以明言日本在十天内可以亡中国?要知中山先生之言,是看破日本早具有十天内占领中国要地之野心与其可〔第142页〕能,故特加重其词,以警惕国人,彼亦何尝不明知日本只能於十天之内占领中国重要交通地区,而不能消灭中国四千五百万方里之土地,与四亿八千万之人民?吾人既明此意,则可就种种之事实与情势上观察,日本有无彻底控制中国或灭亡中国之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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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蒋介石
编辑:
蔡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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