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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物修复师王津:钟表修复技艺在故宫三百年没断

2017-09-14 11:30:19 凤凰历史 王津

王津 资料图

本文系凤凰网历史频道对话故宫古代钟表修复师王津文字实录,采访:唐智诚,整理:唐智诚 王诗云

嘉宾简介:王津,故宫博物院文保科技部钟表组修复师。1977年进入故宫博物院,工作四十年共修复古钟表300余座。

第一代钟表修复师徐文麟 采访者供图

谈传承:钟表修复技艺在故宫三百年没断

凤凰历史:故宫博物院的古代钟表修复技艺,起源于何时?

王津:钟表进入中国以后,就一直在使用,所以故宫的钟表修复技艺,三百年左右一直没有断。过去历史上在故宫修复钟表的人多一些,最多的时候有百八十人,最少的时候可能就剩一个人了,主要负责钟表日常的保养。

故宫钟表修复技艺的第一代传人,现在是算到老先生徐文麟。我听师父讲,徐先生十几岁时就进故宫了,那是1900年左右。他60年代初去世,去世时80多岁,在宫里至少工作了60年。

从前在故宫修复文物的师傅中,只有徐老先生一直在干。解放前,他在故宫里的主要工作就是保护这些文物,为日常用的钟表做简单保养、原状陈列,并没有多大的修复量。

1956年,故宫成立了文物修复工厂,另招了四个人,这就是第二代传人。其中有我师父马玉良老先生,还有一位是徐文麟老先生的儿子徐芳洲。我们这一代有三个人,但齐钢退休比较早,秦世明退休前没招到年轻人,才没带成学生。

谈学艺:边干边学 师父心里肯定有谱

凤凰历史:您当时是怎么接触到钟表修复这门技术的?

王津:我是1977年,接班进入故宫的。我当时16岁,领导安排学技术,带着我在科技部院里的各个工职岗位转了一圈,师父就选择了我。可能因为修钟表的还是男孩多,我岁数又比较小,师父招徒弟都愿意带小孩,加上当时这个岗位也缺人,我才有机会进入故宫。

凤凰历史:师父是怎么传授技术的?

王津:其实就是跟着师父干,动手干,边干边学。基本上没有太多理论知识,你要是想学,就自己看看各方面的书,主要还是以干为主。故宫的钟表,不像现在的钟表是成系统的,故宫相同种类的钟最多就是一对,每个钟多少都有一些变化,所以还是要多干,积累经验。

学习的第一年,我们一般不接触文物,只拿一些非文物练习。那时没有电子表,各个工作室的标准钟如果坏了,我们就负责修一修。第二年,就可以接触真正的文物钟表,我们会先找简单的、小型的走时钟表练习,慢慢地,修复的难度增加了,结构复杂程度也提高。我那时没太注意第一次修复的文物是什么,只记得是走时的木楼钟。

凤凰历史:修复完第一件文物后,您有没有得到师父的肯定,或者他说可以“出师”之类的评价?

王津:师父当时也没有说什么,认为你合格了,就可以再修第二件。他要是觉得不满意,肯定不会给你第二件,这都在意会当中。每天你干的活都摆在桌子上,师父早晨来了先看一看,工作干的怎么样?师父心里肯定有谱。

谈修复:零件上千的孤品钟表 没图纸修复压力大

凤凰历史:您工作四十年来,修复文物的任务最重、难度最大的是哪一次?

王津:这种情况经常有,我印象比较深的是修复“变魔术人钟”。它是世界古钟表界公认的最复杂的钟表之一,有上千个零件,修复时没有图纸,这座钟又是孤品,不像成对的钟表还能对照着修,这让我压力比较大。

修复之前光看外形,没觉得它特别破,但是它里面的机芯很复杂。钟里面变戏法的老人应该是什么动作,机械传动应该是怎么样,拆之前也不了解,只能在修复当中慢慢弄清楚,恢复原来的机械结构。

而且修复这座钟也有时间限制,因为2009年10月就要展览。我们是2008年下半年才开始修,只有一年时间,这一年中有其他钟表要修,还有别的临时任务。而且你并不知道修复它需要多长时间,八个月,还是十个月能修好?展期临近,时间很紧张。

修复之后,钟表上有个小门能自动打开,出来变戏法的小人,它手一抬就变一次,第一次变出一个红色球,小人盖上碗第二次变出来两个球,第三次变出三个球。桌子中间还有一盒子,盒子打开,出来一小鸟,再一合上,这鸟会从另一边出来。

小人变魔术时,钟表上装饰的花都能转动、变色。同时还有音乐伴奏,钟表顶端还有一只小鸟会转身,就像它在唱歌似的。修复前管这只小鸟叫唤的装置都不行了。比如过去的皮子糟了,气袋没声音,后来我们在荷兰新买到了特别薄的皮子,这次修复当中就给换成新的,但里边原来的骨架没动。还有,它原来管着气门的簧不好,没有弹性,我们又给它补配了一个小簧。这样就恢复了鸟鸣的功能。

“变魔术人钟”鸟音机芯修复前后对比 受访者供图

谈传统:老零件不能换 仍用煤油清洗

凤凰历史:故宫的古代钟表修复技艺,现在已被列入了国家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您认为故宫在修复钟表时最大的特点是什么?

王津: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主要目的是文物保护,我们的技术,基本上以传统的修复技术为主。现在外边修复钟表,齿轮坏了一点,就整个换新零件,或者把现成的某某型号的零件拿过来,装上就能用。但我们修复钟表,基本还是在原有基础上,对钟表进行补配、栽尖、补齿,老零件不能换。我们与外面的区别就在这儿,这是我们一直传承下来的规矩。

我们现在还用比较传统的清洗液,基本还是以煤油来浸泡、清洗、去锈,泡一两天去掉一层锈,慢慢地清洗干净。修复前,一些钟表的外表看上去有点暗了,或者锈了,但是经过清洗以后,它的金质还是很好的,防氧化能力很强。

煤油对钟表本体没有什么伤害,把六七十年前修复的钟表拿出来一看,保存得还是挺好的。而且现在保存文物的环境也变好了,库房是恒温、恒湿,工作室里也有空调。过去的工作室里都没有空调,北京的夏天伏天又很长,所以钟表容易氧化。现在,我觉得修复后抗氧化一百年应该是没问题的。

用新的化学药品清洗起来更省事,对我们手的伤害可能更小,但是在修复文物时还是不太敢用,尤其对锈损时间长的零件。因为不了解现代的清洗液对文物有没有损伤,可能当时看上去效果挺好,但不知道时间长了以后,效果是什么样。只能慢慢找一些非文物件做实验,得过十年八年才能看出效果。

凤凰历史:钟表上的金子、宝石如果掉了,会补上新的吗?

王津:这些古代钟表并不是纯金,而是镀金的,镀的金比较厚。修复的过程当中,钟表镀金掉了的,我们一般不补。因为镀金掉了,它只是会有点发暗或者发黑,但整体保持原样,如果把一处的镀金补上,加热时就会把别的地方烧没了。而清洗干净,保留原样,最多就是露一点点底下的铜,不改变它的外表。

宝石要掉了,没丢,我们就再给它重新镶上;要是丢了,如果我们的材料库里有,就可以根据大小、颜色给它进行补配,不会再到市面上购买新的宝石。

谈创新:故宫成立文物医院可对文物“会诊”

凤凰历史:您刚说到钟表修复室有“材料库”,“材料库”里的材料也是传了几百年的老物件吗?

王津:对,故宫过去的钟表很多,有的修不好,前人不要了,我们就把这些钟表的零件攒起来,慢慢形成一个材料库。像镶嵌的料花、宝石,或者发条、铃铛、水法条等等,都是当时拆散了、前辈不要的零件,就这样留下来了。我们用一部分,或者在原材料的基础上改一下,还能用。比如链条钩断裂,就把断的一段去掉,再换一个地方接上,我们库里有这个链,再给它补一段,够长就可以。

现在故宫修复各种文物的师傅都有。有的钟外壳是木头的,有硬木家具的修复师修外壳。有的钟表上镶嵌了玉石的花,如果有对照物,我们有专门进行修复镶嵌的师傅,可以交给他们去补配。比如这对钟,破损比较厉害,小人的头都掉了,我们有搞象牙雕刻的师傅,缺的部分可以对照两座钟的情况,互相补配。

故宫博物院现在是一个大型综合性的修复机构,根据需要可以对文物进行“会诊”,现在有个新名字,叫“文物医院”。

谈未来:带好新来的孩子们 退休后还想多干几年

凤凰历史:库房里还有没有您一直惦记着想修好的钟表?

王津:有,而且挺多的。我们有一座大象钟,高一米二左右,还没有开始修复,等到新工作室调试好后,有机会的话,我想把大象钟修复了。

但我们现在的工作量很大,平时会有展览,钟表馆也马上面临改造,改造当中,肯定要对这些老钟表进行持续保养,因为它们大多都修复过二、三十年了。新的钟表馆开馆后,要对上百件钟表做全面保养、日常维护,还有出去展览、修复库存的任务。

凤凰历史:您工作了四十年,对将来有什么规划?

王津:我还有几年就要退休了,想把今年这几个新来的孩子们带好。我们今年就招了三个新人,今年10月他们就到岗了,加上他们,我们就有五个人了。人多点,将来做起修复工作可能更简单,我这边修复的工作人员还是少。

退休以后,身体要是允许,再多干几年。我干这行几十年,都成习惯了,要是说突然不干,还真有点别扭,每天像缺点什么似的。

凤凰历史:那您对他们有些什么样的期待呢?

王津:新来的孩子之所以来到故宫,首先,他关注了文物修复保护这个行业,另外,他可能是非常喜欢文物修复,才报考了这里,这个工作本身很吸引他。

现在年轻人的知识面非常宽,而且互联网非常发达,他们将来可以向国际专家们多学习、了解。他们的外语水平也都很高,以后走向世界,合作或者互相交流的机会可能更多。我们这些老一代的人,只是完全沉浸在工作中,对外了解也不多,以后新一代的年轻人,能了解一些现在的新技术,或者将新技术与老传统结合、发展,这是他们将来的方向吧。

谈匠心: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做好做细

凤凰历史:故宫古钟表之所以能在今天重新绽放生命力,离不开修复师们的智慧与匠心。您在故宫修复古钟表的一般流程是什么呢?

王津:现在流程规范了,我们提文物后,第一步就是做原始的记录,然后拍照,从文物原始的状态,到清洗、调试、组装每个环节都要拍。在修的过程中,散件、零件也需要照,有破损等情况都要记录。最后,形成一个修复完成后的文案,就像病人的病例一样。

现在条件也好了,2006年之前,修复的钟没有记录,也没有照片,修完了就退回库房。现在就可以把文物从原始到被修复的全过程记录下来,并保留给后人看。今年十月份,我们要把这些修复图出一本书,通过这本书,观众能看到机芯的结构和钟表修复的过程。

在国内,这类型的书可能是第一本。在世界上也不多,因为这些钟表只有中国有,虽然它们是英国生产的,但当时英国自己也没有保留,定制了一对后,就直接拿到故宫了。我们与大英博物馆也有合作交流,他们到这儿一看才知道,原来故宫藏有这么大批这么好的英国钟表。因此,我们打算修几十年就出一本书,慢慢来,让观众了解一些钟表结构和修复的故事。

我们修复完以后,就要给钟上发条,看它走时准不准,打点正不正。钟表修复室里有好多个钟,不可能每只打点分秒不差,有时会相差十秒二十秒,甚至一分钟。所以会此起彼伏,这个打完那个打,我们这间修复室一点都不寂寞,老有钟在响。有的钟到点了,还要出来有一个小表演。

凤凰历史:您怎么理解“匠心”这个词?

王津:我觉得匠心就是,看你喜欢哪个行业,在那一行里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做好做细就行。

责编:唐智诚 PN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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