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辉：高考给了我公平竞争上大学的机会

唐明辉

嘉宾简介：唐明辉，湖南人，退休公务员。1977年考入湖南医学院医学系。

本文系凤凰网历史频道对话湖南医学院77级学生唐明辉文字实录，采访：王诗云，整理：唐智诚

“插队时没敢奢望能上大学”

凤凰历史：您是几几年开始，在哪里下乡插队的？

唐先生：1975年1月，我高中毕业，3月份下放到农村。下放在湖南省辰溪县锦滨公社花塘坪大队第一生产队，一起下放的有四个知青，属插队落户。花塘坪大队离辰溪县城不远，我是投亲靠友去的那里。

凤凰历史：插队时您主要从事什么劳动呢？

唐先生：在农村什么农活都要干，犁田、播种、插秧、薅田、打稻谷、挑粪、挑肥，都做过。南方主要是在水田里劳动，到了夏天，天上太阳晒、地上热水蒸，很辛苦。我还修过水库，在水库的工地上挑土、挑沙。当时我刚刚17岁，还是生长发育阶段，吃得不够，劳动强度又非常大，生活非常艰苦。

凤凰历史：平时有休息日吗？

唐先生：我们生产队规定是男的每个月休息三天，女的每个月休息四天。休息多了，工作日不够，就要扣工分。所以虽然离家不远，一个月也就在休息的时候回去三次。

凤凰历史：您当时挣的钱能养活自己吗？

唐先生：很难养活自己，要靠家里补贴。下放第一年，国家补助了六百块钱，每个月有八块钱当生活费，其他的钱用来买农具，还有插队安置。所以第一年还可以，第二年、第三年困难就大一些。因为生产队按工分来分红，我们一天8分工，一年我做了3000多分工。10分工才值几毛钱，一年分红也就几十块钱。

凤凰历史：您当时想去读大学吗？

唐先生：那时候上大学靠推荐，我都没敢往那方面想，因为我家庭出身不好。农村选武装民兵，家庭出身好的人，才能选上去参加军训，比如训练步话机、打靶。我出身不好，就选不上。后来，修水库时，队里需要一个会计，我是知识青年，有文化，有人提议让我当会计，队长也通知我可以当。可过了几天，有人说我的家庭出身有问题，最后我连会计都没当上。

所以我只想着，要在农村好好干，表现好，争取能被工厂招工，回到城里就很不错了，没敢奢望能上大学。

“监考老师说，你们两个有希望”

凤凰历史：您最早是怎么得到恢复高考的消息？

唐先生：高考1966年废止，我读书时一直没有大学考试。到1977年上半年，就传出风声，说要恢复高考。还有徐迟的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把陈景润作为典型宣传，社会上有了重视科学、重视文化的风气，我们知青就开始自己复习了。

我以前读初中、高中时学习成绩不错，课本保存得很好，复习时我就把以前读过的课本找出来，拿出来一本本的看。下放农村三年，我连开根号都忘了，知识点要从头开始捡起来。我读书时是初中两年、高中两年，数学就八册书，我反复看了很多遍。最后做到了随便翻到哪一页，都能够把题目做出来。

凤凰历史：您复习英语了吗？

唐先生：当时没考英语。1977年，湖南省高考是分成报考大学和中专两种。我报考的是大学，大学又分文理科，我报的是理科。理科考了四门功课，语文、数学、政治各一百分，物理化学各五十分，是一张试卷，总分是四百分，英语不作为考试的内容。

凤凰历史：您有没有跟中学同学一起复习？

唐先生：复习过程中，知青会相互交流。我们那一届同学都下放快三年了，大家一心都想考个学校，通过高考来改变命运，复习时都非常认真。恢复高考第一年，学校没有办班组织统一复习，新华书店里也没有参考书卖。但我们的中学老师都是大学毕业生，以前参加过高考。我们知青就结伴找老师请教，老师讲讲高考的经验，或者出些题目考考我们。

凤凰历史：复习过程中，您碰到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唐先生：最大的困难就是时间不够用。我们从农村回到家里，静下心来认真复习的时间其实只有二十多天。因为到了11月份，农活不是很忙，才能够回城到家里准备考试。一开始边干农活边复习，效果有限。

凤凰历史：有没有想过考不上会怎么样？

唐先生：很少考虑这个，考不上就是继续回到农村干农活，考得上自己的命运就能够改变。回过头看，我的一些同学77年没考上，78年、79年继续复习再考，进补习班学习，有的人还考进了更好的大学。

第一年恢复高考，在我们那个小县城里，大家对读大学都不了解。不知道哪个大学好，哪个大学不好，清华、北大都没听说过，只知道能够读大学是个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

凤凰历史：您还记得当时的高考考场设在哪里吗？

唐先生：考场设在我们锦滨公社的中学里，桌子很小，一个教室里大概三四十个人。

凤凰历史：高考时心情紧张吗？

唐先生：很紧张，从来没参加过这么大型的考试。

凤凰历史：考试中印象最深的题目是什么？

唐先生：我印象最深的是一道数学题：有三个钢球，已知比重和重量，求每个钢球的直径是多少，还要求这三个钢球熔合成一个之后，它的直径是多少。考数学的前一天晚上，我把所有的公式都背了一遍。根据我背过的公式，已知比重和重量，就能求出钢球的体积，再根据钢球体积就能计算出它的直径。我记得算出来三个钢球的直径是3、4、5厘米，熔合后的直径是6厘米，应该是做对了。但考数学时时间比较紧张，我放弃一道题没做，就让自己不要去想它，把其他的题目做好就不错了。

凤凰历史：当时的作文题目是什么？

唐先生：我们高考的作文题是：《心中有话向党说》，当时我还发挥得挺好的，写了些文化大革命对教育的干扰，现在恢复高考，我们要怎么投身到祖国的现代化建设上去。

凤凰历史：有没有碰到完全不会、一看就懵了的题目？

唐先生：语文考试考了一个题目，根据拼音写汉字，我上学的时候，受文化大革命影响，就没学过拼音，看到拼音只猜对了“我们”两个字，其他的都没有答出来。考完我问了别人，才知道那行拼音是：我们的目的一定能达到。

考政治的时候，有个名词解释我一看就懵了。那道题让解释“剩余价值”，下放农村几年，政治我都忘光了，完全想不起来是什么意思。

凤凰历史：您考完之后有没有跟同学对答案、估分数？

唐先生：有个老三届的知青，跟我在同一个教室里考试。数学题他也做得挺好，考完出来，我们把几道题一说，与他的结果大部分一样，当时感觉数学应该有六七成把握。

考试的时候，我还感觉到那两个监考老师来回地走动，一会走到我这边看，一会又走到那个老知青的旁边看。考完以后，他们跟我说，你们两个有希望考上。最后我们这个考场，还真的就我和那个老知青考上了大学。

凤凰历史：您知道自己考了多少分吗？

唐先生：不知道，当时高考完没有公布分数。后来我毕业了参加工作，去查自己的档案，想找一下装着高考成绩的信封，看有没有写我的分数，但人事干部说，这个信封已经销毁了。所以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高考考了多少分。

凤凰历史：您是怎么报的志愿呢？

唐先生：我报志愿的时候，也不知道哪个学校好。只能根据学校名字猜，师范大学，估计毕业以后当老师，矿业大学，估计毕业要做地质勘探。因为我父亲是医生，家里人说，那你就报湖南医学院吧，所以我第一志愿就报了湖南医学院。其实当时对医学也谈不上兴趣，觉得只要能够出来上大学，读什么都好。

凤凰历史：您什么时候接到的录取通知书？

唐先生：78年春节以后，就陆续有同学收到录取通知书了。当时我在家过春节，因为我留的联系地址是插队的生产队，过了几天，有人从乡里过来告诉我，说有我的录取通知书。我一听，心里非常高兴，立马飞奔回生产队，取到录取通知书。

我印象很深的是，录取通知书要求我们在1978年3月14号到16号去大学报到。我是1975年3月15号下放，所以是下放农村整整三周年的时候读了大学。

“高考给了我一个公平竞争、上大学的机会”

凤凰历史：有家人送您去学校报到吗？

唐先生：没有，那时候快二十岁了，年轻力壮的，不需要送。我们县城距离长沙差不多五百公里，要坐12个小时，一整夜的火车，而且连卧铺都没有。我自己挑了一担行李，有被褥、换洗衣服，就这样去上大学。

到了长沙，一下火车就有高年级学生在车站来接我们。我们把行李放到接新生的大货车上面，自己就坐公交去学校。走进学校，首先看到篮球场、足球场，感觉学校很大，挺新奇的。湖南医学院在湖南当时还算是比较好的学校，我们77级有六百多个学生，分医学系和公共卫生系，共有十个班，我们班上有65人，男女比例大概是2：1。

凤凰历史：您宿舍里住了几个人？

唐先生：一个寝室住十个学生，面积只有18平米，放了六个上下铺的床，床的中间摆了五个书桌，两个人共用一张桌子。寝室里还是挺挤的，一个学生坐在桌旁看书，你要想从他边上走过，他就得侧身让一下。但是这也比农村插队的环境不知道要好多少倍。

凤凰历史：读大学的时候，有没有什么让您印象特别深刻的事情呢？

唐先生：医学生的课程非常重，普通大学读四年，我们学医要读五年。生理、生化、病理、解剖，还有内科、外科、妇科、儿科、传染科，很多课程。

印象比较深的是上解剖课。解剖室旁边放了一具人体标本，平常都是用油布盖上的，课间休息时，有个同学把油布掀开了，班里的女同学看到尸体都尖叫，不敢再进解剖室。直到老师把油布重新盖上，女同学才肯进去。解剖课上用的标本，都是福尔马林浸泡几十年的，老师把它们拿出来，让我们观察骨头、肌肉，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同学一开始也都很害怕，后来接触多了，谁也不怕了，女同学也敢用手去碰那些标本了。

做过很多次实验，印象比较深的是一次做动物实验。我们一个实验小组四个人，要给一只白兔输液。大家好不容易找着血管，给兔子注射进去，只过了几分钟，兔子抽搐一阵就死掉了。最后回头一检查，才知道注射的时候输液管里面的空气太多了。

凤凰历史：大学生活中，您最怀念的是什么呢？

唐先生：最怀念的就是入学后大家的学习热情都非常高，每天学习时间差不多有十多个小时。尤其是我们被文化大革命耽误了，英语不过关，所以大家平时都是英语小字典不离手，有空就要看一眼，多记几个单词。

凤凰历史：您觉得高考对您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唐先生：高考给了我一个公平竞争、上大学的机会，改变了我的人生。要是没有高考的话，我没奢望过会进大学，更没想过会进机关工作，对我来说影响非常大。

责编：马钟鸰 PN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