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设历史•无敌舰队没被击败 西班牙能保住霸权吗？

1588年与英格兰海军交战的西班牙无敌舰队

对熟悉欧洲历史的人来说，“无敌舰队”一词并不陌生。这支被西班牙国王菲利普二世寄予厚望的强大舰队在西多尼亚公爵的率领下，于1588年从拉科鲁尼亚起航，意图征服英格兰。但这支舰队在格瑞夫兰海战中被德雷克所率领的英格兰海军所击败、损失惨重。1588年无敌舰队的失败，也通常被人们视为西班牙欧洲霸权衰退、英格兰海权崛起的标志性事件。那么，假如西班牙最终获得1588年海战的胜利，它是否能够继续保持欧陆霸权呢？

至1598年菲利普二世逝世时的西班牙帝国疆域图；作为人类历史上第一个全球性帝国，西班牙帝国其粗放的殖民地统治方式，较之于后来的英帝国，可算是猴版的“日不落帝国”

要想弄清楚这一问题的答案，我们可以通过解答下列问题进行分析：

一、西班牙当时是否称得上具有“欧陆霸权”的国家？

二、1588年海战对英西战争的真实影响如何？

一、“上帝站在我们一边”：西班牙帝国的崛起之路

要想讨论西班牙帝国是否仍然能够继续保持欧陆霸权，我们首先需要确认它在当时的欧洲是否具有霸权地位。从既有史实来看，西班牙的霸权地位是毋庸置疑的：自1492年“再征服运动”获得成功、实现政治统一后，西班牙在随后数十年内通过海外殖民扩张和欧陆争霸战争不断增强国家实力、并最终获得欧陆霸权，成为欧洲当时最强大的帝国。此外，西班牙帝国也是16世纪和17世纪大部分时间里最重要的全球力量，其霸权地位和国际影响力一时间无人可及。

左：马克西米连一世，右：查理五世。他们为西班牙成为欧陆霸主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应该说，哈布斯堡王朝在西班牙崛起成为欧陆霸主的过程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哈布斯堡王朝与西班牙的渊源可以追溯到神圣罗马皇帝马克西米连一世（1493-1519年在位），他在1496年安排自己的儿子菲利普迎娶卡斯蒂利亚王储“疯女”胡安娜，开创了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1518年，菲利普和胡安娜之子查理继承了西班牙王位，他随后又继承了哈布斯堡家族的德意志领地，并击败竞争对手法王法兰西斯一世，成功当选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称查理五世（1519-1556年在位）。

查理五世统治期间，西班牙在海外殖民和欧陆战争中取得了一系列辉煌胜利，他也一跃成为欧洲最有权势的统治者：海外殖民方面，查理五世先后征服了阿兹特克帝国和印加帝国，来自美洲的白银也成为重要的王室收入；欧洲事务方面，查理五世致力于争夺欧洲霸主的地位，在与法国争雄的意大利战争（1494-1559年）中，他于1525年在帕维亚击败法兰西斯一世、并将后者俘虏，此战的胜利也标志着西班牙成为欧洲第一强国，使西班牙成功占领米兰，查理五世也于1529年被教宗加冕为意大利国王，并成为天主教会的保护者。西班牙领土的不断扩张，也让查理五世自豪地宣称：“在我的领土上，太阳永不落下。”

反映1525年帕维亚之战的油画

查理五世统治时期的哈布斯堡王朝欧洲领地

查理五世于1556年退位，由菲利普二世（1556-1598年在位）继承了除奥地利和德意志之外的所有哈布斯堡王朝领地。雄心勃勃的菲利普二世致力于加强中央集权，并以积极的外交政策进一步强化西班牙的欧陆霸权，使西班牙国力到达顶峰。菲利普二世继续意大利战争，在1559年与法国达成了有利于西班牙的《卡托-堪布雷奇和约》，使西班牙成为意大利的主导势力；随后，菲利普二世为应对奥斯曼帝国的威胁，与威尼斯、热那亚等国组建了“神圣同盟”，并在1571年的勒班陀海战中赢得决定性胜利，中止了奥斯曼帝国在地中海的扩张；1580年，菲利普二世更是出兵吞并了葡萄牙，将整个伊比利亚半岛纳入西班牙统治下。除此之外，西班牙还镇压尼德兰革命、干预法国的胡格诺战争，俨然一副“欧洲宪兵”的派头。在菲利普二世统治后期，英格兰成为西班牙的又一劲敌，两国在宗教信仰、海外贸易和殖民等问题上的冲突，最终导致了英西战争（1585-1604年）的爆发。

二、“海上霸权终易主”？--无敌舰队的真相

左：西班牙舰队统帅西多尼亚公爵右：英格兰舰队统帅德雷克爵士

若我们重新审视英西战争初期的历史，便不难发现，1588年的战争只是双方二十年战争中的一部分、并非争霸战争的终结。事实上，作为对英格兰1585年和1587年攻势的反击战，1588年海战的失败对西班牙的影响并不大。英格兰尽管阻止了西班牙将海权扩张至北海地区、并赢得了战争的阶段性优势，但西班牙却从失败中总结经验、很快便重整旗鼓，又迅速重新掌握战争主动权：西班牙海军于1589年击退英军入侵、令“德雷克-诺里斯远征”无功而返；随后英军发起的1595-1596年西印度群岛远征和1597年的“埃塞克斯-罗利远征”也均遭遇失败。此后双方转入相持，最终在1604年签署了旨在维持现状的《伦敦条约》。总之，从当时英西双方的实力对比来看，1588年海战的失败并不足以对双方的战局产生决定性的影响，对双方的国际地位也影响甚微。

讨论至此，再重新回到题目中的假设中来。若我们采用控制变量法，在其他影响条件不变的情况下，将1588年海战的胜利者设为西班牙、并让英格兰遭受同等程度的损失，欧洲形势将会产生以下变化：

①战争形势将明朗化，西班牙得以利用其军事优势获得大西洋的制海权、确保其海外贸易航线，而菲利普二世战前计划的“海陆协同作战”将能顺利实施，陆军总指挥帕尔马亲王2.7万人的陆军部队将会在己方舰队的掩护下，从佛兰德斯成功登陆英格兰本土。在战争初期便遭重创的英格兰将难以与西班牙进行持久战，英西战争的持续时间也将缩短，极可能达成对西班牙更为有利的和约。

②此战的胜利也将有助于减少西班牙在其他欧洲战线上的压力，极大削弱与西班牙敌对的英格兰-尼德兰联盟。英格兰的失败将迫使伊丽莎白撤回在尼德兰部署的援军、以保卫英格兰本土，这将增强西班牙对尼德兰联省共和国的优势；无敌舰队的胜利也将对法国胡格诺战争中的天主教联盟产生有利影响，他们将借助盟友菲利普二世的影响力压制新教联盟、并强化对巴黎和皮卡第大区的控制。

总之，若西班牙在1588年海战中获胜，它将能够保持欧陆霸权，其霸主地位亦不会动摇。

事实上，在1588年时除了英格兰和尼德兰之外，几无可与西班牙抗衡的敌手：法国深陷胡格诺战争的泥潭；神圣罗马帝国皇权衰微、邦国林立；奥斯曼帝国则陷入经济衰落和军备废弛的状态。正如西班牙大使1588年7月所言，“目前，天主教国王（腓力）安全无虞：法国无法威胁他，土耳其人几乎无所能；苏格兰国王亦如此，他因为母亲之死而对伊丽莎白感到生气。能够制造麻烦的一位君主是丹麦国王，但他适才驾崩，而他的儿子还年轻……西班牙可以确信瑞士各州不会反对他，而且也不会允许别人这么做，因为它们现在是他的盟友”。

菲利普二世画像

但西班牙帝国要想继续长期保持欧陆霸权，仅靠赢得1588年海战的胜利还远远不够，帝国内部仍有诸多问题亟待解决。虽然西班牙帝国在菲利普二世时期达到极盛，但也正是菲利普二世加速了它的衰落进程。尽管有来自美洲殖民地的白银收入，但菲利普二世的天主教情结和过度扩张战略令西班牙频繁干预欧洲事务，由此带来的巨大开支令国库不堪重负、陷于财政入不敷出的境地，并导致现金储备已严重缺乏的王室在1557年、1560年和1575年三度颁布破产敕令。但三次破产敕令的颁布并未使菲利普二世改变其扩张战略，仍然保持多线作战的态势。

据统计，在1571-1577年之间，西班牙在地中海与奥斯曼帝国的战争共耗费了700万达克特（一战以前的欧洲古代贸易专用货币，主要为贸易所使用；每一达克特相当于纯度为98.6%的金3.4909克。），而在此期间与尼德兰的战争开销更是达到1169万达克特，仅此两项开销便已占去这一时期国家收入的大半；1584年时，菲利普二世又拿出200万达克特支付尼德兰的战争军费、并为法国天主教联盟提供津贴。

对英格兰的战争亦耗资巨万：1585-1588年间，仅在无敌舰队上便花费了1000万达克特，至1588年时，为维持无敌舰队和帕尔马亲王大军每日共计45000达克特的开销，菲利普二世甚至开始变卖前妻的珠宝以筹集资金。

另外，1588-1598年间西班牙帝国在法国和尼德兰的开支更是达到4000万达克特之巨，这也迫使菲利普二世在1596年第四次颁布破产敕令。

可见，菲利普二世治下的西班牙帝国已遭遇严重的财政问题，这将使西班牙的霸权难以为继。

而导致多线作战和财政问题的根源则在于西班牙帝国本身。菲利普二世统治的这个庞大帝国缺乏地理内聚性，他也未能将自己分散的领地有效地整合起来，这些分散的领地也反复遭受不同敌人的威胁，迫使菲利普二世陷入到多线作战的不利局面中。

事实上，从菲利普二世即位开始，西班牙帝国便始终处于多线作战的状态。当然，我们不能将这一问题完全归咎于菲利普二世，西班牙帝国缺乏内聚性、易陷于多线作战的问题早在查理五世时期便已暴露无遗，这种不稳定的政治状况也注定难以长期保持。

综上所述，假如西班牙赢得1588年海战，它仍将是欧洲第一强国、并不会失去欧陆霸权。

但西班牙帝国只有在满足下列条件的情况下，才有可能在较长时间内保持欧陆霸权：采取战略收缩态势、减少多线作战；强化帝国领土之间、尤其是欧陆领地和殖民地之间的政治经济联系，以增强帝国的内聚性；菲利普二世本人则应避免将意识形态义务置于对国家利益的理性估算之上，以更为灵活务实的战略充分利用西班牙敌国的弱点，这将能使他获得更大的优势、并实现其王朝目标。

责编：马钟鸰 PN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