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由一名室内设计师领导的志愿小分队,这几天的日常工作是:抬起伤者,托上担架,送到各诊室,每日如此,重复不已
★ 本刊记者/陈晓舒(发自绵阳市)
2008年5月16日18点,绵阳市中心医院,抢救工作已经减少。红十字会的工作人员也不像前几天一样繁忙,更多的时间是在关心躺在大厅里的伤员。
崔兵和张照生也歇了下来。
背水壶的崔兵是个的哥,从14日开始到绵阳中心医院做志愿者。“每天这么多伤员,这里太需要人手了。”他说。
手系红丝带的张照生,是甘肃的一名室内设计师,在绵阳市中心医院,他是个领导力很强的志愿者,任何时刻都能冷静地统筹指挥其他配合志愿者,“现在太需要大家齐心合力了。”他说,“每个救护人员都是受灾者的希望、精神支柱。”
握方向盘、拿设计笔的手,在几天的救助里重复着相同的动作——抬起伤者,托上担架,送到各诊室。
“今天已经没有太多的重伤灾民。”崔兵对《中国新闻周刊》说,“缺粮缺水,被压在废墟下能撑4天的人确实不多。”
这是地震发生后的第四天了,和死亡抢夺生命的较量越来越接近尾声。
18:12,绵阳中心医院大厅
平静被刘银旭打破了。
18:12分,这个16岁的男孩被送进绵阳市中心医院。他裹在一席棉被里,左眼眼眶严重瘀青,长时间被压在废墟中无法入眠使得黑眼圈异常明显。但眼中放出的光亮,忽闪着观看四周。护士将他安置在大厅,他转动眼睛央求:“水,水。”
他刚从北川一所中学被挖出来,骨折的左腿在北川灾区已经有医护人员进行简单的定位,右腿发紫。送他过来的护士小声地对接诊医生说:“全身都是伤。”
这个名叫刘银旭的检查单上写着:被压整98小时。
在绵阳市中心医院,这个时刻被救护车送来的,都被叫做“奇迹”。
七八个志愿者冲上前,抬担架,拿吊瓶,抱氧气袋,分工有序。他们已经非常熟悉救助程序:从灾区送来的人,下车送进医院门口的临时搭建的就诊大棚。简单确认伤情,再进医院内分科就诊。
刘银旭被安置在大厅,志愿者放下担架,退守一边,医生护士围上去开始医诊。护士不停地对他说:“坚持,坚持。”有志愿者递水过来。护士拿出棉签,擦在刘银旭的嘴唇上,说“咱们再坚持一段,一会儿检查、手术,还不能喝水。”
导尿、初诊之后,还要进行DR拍照,进一步确认受伤部位。志愿者又围上去,要将刘银旭抬起来,小男孩央求道:“不要,不要,疼。”张照生安慰他说:“会很轻的,坚持一下。”接着对同伴们说:“注意平衡。”“一、二、三,起。”
此时,边上已有灾民小声哭泣,“小小年纪,受这种苦”。同样是北川过来的一个灾民拉住医生的手:“你们一定要救活他,孩子太不容易了。”医生没说话,点了点头。
18:30,DR摄影室
刘银旭的胸部、腿部、腰部等全身各部位在接受拍片。医护人员每将他的身体翻动一下,透视室内就会传来无力的惊叫声,观察室里也会传来医生们的惊叹声。刘银旭的肋骨、腰部、腿部均严重受损,但生命体征却相对正常。
“太顽强了。”记录伤情的主治医生兴奋得忘记了连续作战的疲惫,“血压也不太高,简直是奇迹。”说完,赶紧打电话:“现在有手术室没?张医生在吗?”
10分钟后,刘银旭从透视室出来。主治医生对等在透视室外焦急如焚的志愿者一挥手:“马上手术!”志愿者又齐力把刘银旭抬上拖车。出门的瞬间,主治医生附在刘银旭的耳边问:“还有其他亲人吗?有救出来的吗?”刘银旭的眼睛顿时黯淡下去,轻轻地摇了摇头。
主治医生摸摸男孩的头,抿抿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刘银旭在北川获救时已经得知自己的亲人罹难。
18:58,推进手术间
“请保持道路畅通。”红十字会的成员在拥挤的医院内辟开一条路。志愿者们紧急地将刘银旭推往后楼住院部的手术室。一路上,刘银旭不停地说:“水、水、水”刚刚用棉签浸湿的嘴唇又一次干裂。
志愿者们只有不停地安慰他:“这么多天,一定渴得不行了。但手术之前不能喝水”,“手术完了,咱们就喝,坚持。”
崔兵轻声说:“别说话,你现在需要休息,其他的事情我们来做。”刘银旭拉住了他的手:“哥哥,救我。”
18:45,住院部电梯间。“留几个拿吊瓶氧气袋,其余的爬楼梯,空出位置给其他伤员。”志愿者分配说。手术室在12层,爬楼梯的人开始飞奔上楼。
主治医生在给医务人员们打气:“这孩子前100小时靠自己挺下来,现在就靠我们了。”“加油!加油!”志愿者们也给医务人员鼓掌打气。
18:58,刘银旭被推进手术间。
张照生、崔兵们如释重负,他们沿着楼梯拾级而下,脚步疲惫却幸福。崔兵说:“这个任务算完成了。”
“赶紧回大厅看看,但愿有更多的奇迹产生。”张照生说。 ★
“仅仅一天时间,捐助物品就达到了饱和”
100小时之前,这里曾聚满惊魂未定的成都市民,自从都江堰过来的1000多名灾民住进来后,成都市民又变成了援助者
★ 本刊记者/杨龙(发自成都)
5月16日18点28分。成都市东郊体育馆。
汶川县漩口镇的李小斌,躺在东郊体育场室内运动馆,正发呆。医生走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他一动不动。100小时前,这个21岁的年轻人失去了父母、姐姐。他侥幸逃脱,徒步一整天才赶到都江堰。他到成都也已经一整天了。除了躺着,他什么也不做。
这个能容纳750人的运动馆安置点,已住进300多名从灾区过来的人。凉席、干净被褥、洗漱用具等物品几乎堆到屋顶。
有志愿者来安慰李小斌,劝他去吃饭、换衣服,他仍一动不动。跟他一起来的同村李大爷在一旁红了眼圈,说:“这孩子,可怜呐。”
更多已被安置的灾民,席地而坐,互相讲述逃难的惊险故事。
门口,两个埋头做登记工作的年轻人,一个叫方玲,一个叫李小刚。他们也刚从震区逃出来。“我还活着,一定要多为大家做点什么。”
体育场馆的工作人员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政府给来此的每个灾民发放一套新衣服更换,每天的用餐标准不少于每人10块钱,晚上安排一场电影给大家观看。
同时,在成都金牛区奥林体育中心,一位志愿者站在凳子上,不停地向不断涌来的市民高喊:“这里捐助物品已经足够,请大家先暂时回去,谢谢大家。”
从左边接过来,再往右边递出去,王娟在体育中心门口重复这种动作,已经不下5个小时。100小时之前,这里曾聚满惊魂未定的成都市民。现在市民散去,从都江堰过来的1000多名灾民住了进来。
热心的市民往这儿送来食品和衣物,很多人没留一句话就匆忙走了。王娟送来几床棉被,就没再离开,而是加入了递送物品的队伍。和她一起的人中,还有几位年近六旬的大妈。
“我们很需要一个扩音器。”志愿者带着已经沙哑的声音说。仅仅一天时间,成都市民自发的捐助物品就让奥林体育中心所需物资达到饱和。大门前,负责接收捐助的一名志愿者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市民捐助的速度大大超过他们的预期。
体育中心的大门前依旧人流汇集,不断有车辆和成都的普通市民向这里涌来。
刚到傍晚,西郊体育场30余顶救灾帐篷已经搭起来。灾民们大多已经在帐篷中沉沉睡去,连日来的担惊受怕在这里得到了缓解。除了帐篷外来来回回运输物资的志愿者,以及救援医生走进帐篷轻声的问诊,几乎没有其他的声音。
电子科技大学的杨雪在这里忙了一天。此时,她也安静地坐在道路边的台阶上,回复白天没来得及回复的短信。今天是她19岁的生日。一大早,她就被同学喊醒,来这里做志愿者。他们穿梭在各个帐篷里,安置灾民的床铺、带他们到临时的医疗帐篷作体检。虽然之前也看到了很多灾区报道,但是真正面对这群刚刚死里逃生的人们时,杨雪依然感到巨大的冲击。她说,“这是我过得最有意义的一个生日。”
痛失亲人和家园的人们,将在这些安置点中度过1至3个月,甚至更长一段时间。网上已经发出招募公告,招收为灾民安置服务的长期义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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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秦轩
编辑:
李志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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