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合逻辑的历史事件 就很有可能有问题
凤凰网:您有没有一个目标适合这个主导?或者怎么选择这个选题?
沈志华:我一般是先提出问题和提出怀疑,有些事儿你看不大合逻辑,可能背后有问题。我觉得这个是搞学问应该这样的,因为你不提出问题,你是不可能深入下去的,你没有一个问题意识,怎么可能深入下去?大有大的问题,小有小的问题,一个具体的史实都是这样的。比如说最简单的一个道理,大家原来都说《中苏同盟条约》是中国起草的,那时候我就想不可能啊,中国有那么多的外交经验,苏联又是老大哥,怎么中国先弄出一个文本给苏联?按道理应该苏联弄个文本给中国,但是史书都那么说的。
凤凰网:是。
沈志华:我在研究《中苏同盟条约》签订的时候,就特别关注这一个问题,类似的文件还有很多,不光是这一个,就是举一个例子。后来我把俄国的档案都拿出来一看,苏联第一稿在1月6号就起草好了,那个时候周恩来刚刚离开北京,还在路上呢,等周恩来到了莫斯科的时候,苏联已经改出七稿了,一稿改了给外交部,外交部又给了莫洛托夫,莫洛托夫又给了斯大林,改来改去,给中国的时候是第七稿,这怎么说是中国拿稿给人家。
但是后来我想,因为《毛传》上也这么说,文献他们也这么讲,后来他拿了一个毛的电报出来,毛的电报里头说,中苏条约是我们起草的,苏联改动不大。我说毛也不会公然说这个瞎话,这个过程还是比较复杂,还要继续再深入往下搞。再往后搞我明白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就是苏联把这个稿子给了中国,中国改了改,改了改以后把改的稿子又给了苏联,苏联就没改,说行,就这个了。毛的电报里面没说前面这个事儿,就说后面这个事儿,苏联拿了我们这个文本没怎么改,就通过了,那是人家给你的,你改动了一点,改动也不大,又给了苏联,苏联同意了,就是这么回事。
但你再进一步想,毛为什么这么说?这里边的问题就大了,他不是不知道这个过程,但他为什么前面的话不说呢?这就是毛去的时候压力非常大,因为很多人不希望他去苏联,说咱中国向来都是改朝换代,咱们往君王殿上一坐,都是各方来朝拜,您这好,刚建国,您就跑苏联一去去两个多月,这有失体面。再一个,你到人家那儿,人家拿一个协议给你,说签字吧,这就更不得了了,中国共产党的脸面何存啊?所以不能说这个话,说是我们起草的稿子,你想是不是这个道理?你就分析他的心理,你把整个史实铺开,这样子就比较明白。
我也不是说他好,也不是说他不好,事实就是这样,他的压力很大,他不希望回国以后再闹出什么事儿,说苏联搞了一个条约,中国签了一个字就回来了,这不傻眼了吗?中国共产党,还要领导全中国,因为那会儿对苏联都不满,国内是这样的情形。基本上都是这样,因为不论是苏联史也好,中国史也好,还是中苏关系史,这里边的问题非常的多,你随手抓就有一个。
所以首先要有问题的意识,然后你就要去小心做了,慢慢的把这个工作做的非常细,你看我的几篇文章能够感觉得出来,我对比各方面的材料,一点一点去抠,我甚至在研究波匈事件的时候,都是按分钟计算的,因为一个情报谁先得到?是苏联人先得到还是中国人先得到,中国得到,中国这个电报什么时候发的,发出来的时候是莫斯科的时间,还是布达佩斯的时间,在北京是几点钟。然后北京它程度还不一样,它电报先发这儿,发到外交部,外交部先要解密,解密以后变成中文,它原来是密码,变成中文,中文还要再送中央处理,然后组织再回电。
所以你看档案的时候,你就不能看几月几日发出,那不行,你得看几月几号到,它那个档案里特别是细到什么程度,我就发现一个特别大的问题,匈牙利事件发生的时候,中国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为什么?原来外交部档案没解密的时候,我就觉得这里有点问题,因为中国没什么反应,就是23号到26号的时候,10月23号晚上出的事儿,到26号中国报纸上都没说,都是转载别人的,说明一个问题,就是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但是为什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那会儿外交部的档案没解密,但是我就采访了很多人,特别是我采访夏宝生,他当时在那儿,他说我没电报机,也没有长途电话,所以跟国内断绝通讯,他说我们发电报得到电报局去,电报局那天闹事儿就关门了,就这么简单。
凤凰网:所以中国根本就不可能知道这个事儿。
沈志华:中国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然后外交部档案开放了以后,我又去求证这个事儿,因为这毕竟是他嘴上说的,在历史研究当中嘴说的事儿一定要有文献来证实它,特别是比较重要的问题。后来我就发现果然是,24号凌晨,驻苏使馆发出电报,不错,写的是24日,他写电报的时候写好了,他一直发不出去啊,不是着急嘛,外交部什么时候收到的?27日收到的。你这不就清楚了嘛,这就是文献和口述历史就能够吻合了,这样我就可以把这个作为一个重要的根据,中国不知道匈牙利发生了什么事儿,所以中国没有作出反应,这就是我做的一个结论。
后来中苏吵起来了,中国就说匈牙利都是我们的功劳,都是我们让出兵的,中国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所以说你一定要特别小心的求证,类似这样的,包括几点几分的时候,后来我做卡片的时候,都给标上几点几分收到,要不然很容易造成失误。从方法上来讲,我觉得做这个实证研究,我也有自己的一套方法,我觉得我这个方法很不错。我到美国去给他们讲完了,我这一段到美国加州走了一圈,到4个学校讲演,好多学生来找我,说你怎么把这个事儿搞的这么清楚?这么多史料,我看你也有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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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刘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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