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并没有衰落 碰撞不可避免
2008年11月05日 01:55南风窗 】 【打印

在个人道德层面,一个人可以通过抛头颅洒热血、游行、抗议等方式来维护国家利益,但一个国家领导人的最高道德,就是维护国家的整体利益,而不能受情绪支配,像个人那样“见义勇为”,“舍己救人”。以前我们的外交往往以意识形态划界,意气用事,现在强调国家利益,这是一个进步。国家领导人需要从全局出发来考虑国家利益,这中间有妥协让步,会牺牲局部的利益,但也会有收益和回报。不能仅仅从局部出发说让步太多,更不能把妥协和让步都贬斥为软弱和卖国。

《南风窗》:对于中美关系,有两种广为人知的主张:一是中国应该成为美国的盟友,和美国一起治理世界;二是应该针锋相对,不能让步太多,您对此有何评价?

王缉思:中美可以合作,但不可能是盟友,因为两国在意识形态、社会制度、国家利益上差距太大,没有成为盟友的基础。中美之间的底线是不当敌人,非敌非友。中国不可能接受美国在领导我,但两国在思想上可以沟通。人权、法治这些普世价值也是中国的追求,只是在追求的方式、速度上,中国要求由自己来决定。

同时,在面对外部的压力和质疑时,我们大可不必过于焦虑。其实,某些方面的外部压力对中国是有好处的,有利于推进国内问题的解决。比如知识产权问题、食品安全问题,我国政府在美国提出意见之后,加强了执法的力度,这不是对美国的“让步太多”,而本来就是我们应该做的;同样的道理:难道我们不应该保护环境吗?不应该推进民主吗?

我不赞成同美国“共管世界”的想法。这种想法过高估计了我们的实力地位,而且是一厢情愿。此外,美国在世界上形象这么不好,要中美两国“共同治理世界”,等于要我们背它的黑锅。

《南风窗》:有评论认为,中国外交存在着“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倾向,更多是对事件的被动应对,而缺乏长远的战略和哲学,您对此有何评价?

王缉思:其实和很多国家相比,中国外交是更有长远打算和战略的。许多人喜欢和美国做对比,因为美国是有完整的国家战略的,每几年会出国家安全战略报告、防务评估报告等等。相对而言,中国的战略更像是原则性的表态。这同我们的文化和政治传统有关,并不是说中国政府没有长远考虑,或者在研究具体政策时只考虑公开宣布的那些道义原则。中国的国情比哪个国家都复杂。美国的国家安全是狭义上的,它的国家安全战略基本上不考虑国内政治稳定的问题,它也没有类似于我们的台湾、西藏、民族、宗教等方面的难题,它的国力又远比中国强大得多。即便如此,美国也没有办法按照它的国家安全战略来规划行动。伊朗闹得凶了,它去整伊朗;阿富汗和巴基斯坦局势恶化,它赶紧去救火。这就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中国的内外环境如此复杂,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是一个必然的结果。我不否认“大战略”的重要性,但现在没有什么我们拍脑袋能想出来的战略,是能涵盖我们国家利益的所有方面的,只能大概分出个轻重缓急。

人都有追求逻辑完美的冲动,化繁为简,设计一个看起来简单明了、清澈见底的战略,形式上看起来很美,但往往不能适应千变万化的现实,搞不好还会误导行动。有一段时间,我们的外交思维倒是很简单:先明确对手是美国还是苏联,还是“两霸”,凡是对手反对的,我们就支持。效果怎样,大家都看到了。今天的中国,不可能依靠这样一种固定的思维框架来应对复杂的挑战,而只能根据具体情况,区别对待。

提升中美关系的内在价值

《南风窗》:中国现在要成为“负责任的大国”,这就意味着要尊重国际普世价值,很多时候要和西方大国一起行动,比如同意向达尔富尔派维和部队,这是否和中国一贯奉行的“不干涉别国内政”的原则相冲突?

王缉思:“不干涉别国内政”是国际法准则,也是中国外交的普遍原则。但任何原则都有特例。当一国的内部事务严重影响到别国安全时,或者国内局势失控,政府无法履行应有的职责时,在通过适当国际机制并征得当事国同意的情况下,进行干预也是必要的。这里不仅有国际社会的责任,也有中国的责任。中国在越来越多的发展中国家有经济利益,有公民在那里居住。如果那些国家发生内乱,中国就不能说我不关心,让他们自己闹去吧,谁也别管。这时候,中国和一些西方国家在维护地区稳定方面就有共同利益了,尽管在如何处理事端上,也还会有不同意见。在这一意义上说,严格地不干涉内政是是不可能的,因为你在同你有利害关系的国家交往时,不可能完全没有倾向性。支持造反派是一种倾向性,支持当权派也是一种倾向性。

《南风窗》:您曾经提到,中美关系要从靠共同打击第三者的“外在价值”去维系过渡到靠“内在价值”去维系,能否详细解释什么是目前中美之间的“内在价值”?

王缉思:自尼克松时代以来,中美在国际安全方面总能找到共同利益。但是,靠共同打击第三者的“外在价值”所维系的国家间纽带,不可能是牢固的。如果今天中美关系的改善,靠的是美国将其国家安全的主要关注点转向国际恐怖组织,那么一旦反恐战争告一段落,中美矛盾又可能尖锐起来。所幸的是,中美之间还有一种“内在价值”,即在不断加速的全球化进程中,双方在经济、文化、教育、科技、法律、治安、卫生、能源、环保等诸多领域的合作。正因为“内在价值”一直处于升值的过程之中,才保证了中美双边关系总体上是向前发展而不是向后倒退的。而靠“内在价值”推动的双边关系,才是正常的,就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一样,越复杂的关系,越稳定和成熟,越经得起考验。

《南风窗》:中美建交的历程几乎就是中国改革开放的历程,从80年代的蜜月期到90年代的中国威胁论再到目前的“利益相关者”,产生这些变化的动因是什么?对未来的中美关系,您有何判断和看法?

王缉思:中美关系变化的动因,一方面是内部的:中国要发展,需要在贸易、科技等领域和美国进行合作;另一方面,随着中国的发展,美国在很多方面有求于中国,这一点不是领导人更换就会变化的。现在,中美关系包含着几乎所有的全球问题,而大部分的世界热点问题都牵扯到中美关系。

另一方面,30年来中美关系也是一个从大到小的过程。以前我们说中美关系是“重中之重”,那是因为中美关系还比较脆弱。而现在,两国关系已经相对稳定了,重要性就有所下降。这不是因为美国对中国不重要了,而是因为时代变了,今天的世界和30年前相比已经很不相同了。30年前,大家最关心的是战争与和平的问题,但今天,对大多数国家而言,如何应对发展过程中面临的挑战显然更为迫切。所以,是能源、环保、金融、贸易等具体问题在决定中美关系的走向,而不是中美关系在决定这些问题的解决。如此多样化的世界上,美国靠一两个阴谋把中国打垮,既不可能,也不符合它的利益。我们应该超越阴谋论这样的思维方式,把着眼点更多放在具体问题上。

所以,看待中美关系,应该更新知识,研究具体的功能性问题,而不是纠缠于给中美关系定性,或泛泛地谈论战略大局和未来冲突。面对一个美国的贸易保护主义者,或者一个因人民币升值而受损失的中国外贸企业,讲什么“要以中美关系大局为重”,是没有意义的。要解决问题,只能是讨价还价,调整政策和做法。

我的判断是,中美关系没什么大事,眼前不会有严重冲突。现在双方之间最迫切的问题是如何应对金融紊乱、贸易摩擦、能源紧张、气候变化,以及不可预测的自然灾害等共同挑战。当然,中美也不会成为盟友。明年美国新政府上台,会有一个双向的适应过程,某种碰撞不可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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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赵灵敏   编辑: 刘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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