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骏

2003年11月，西安市户县公安局全局民警集资盖家属楼，两年后家属楼竣工，但民警直到2007年才得以入住。让民警不满的是，推迟两年到手的部分房屋质量不达标。他们认为，家属小区工程建设没有招标，而是直接承包给时任公安局长温志刚的朋友所在的公司，温难脱徇私之嫌。自2007年至今，因通过正常的“组织程序”一直未能解决问题，今年8月16日，户县公安局103名民警联合于网上实名发帖举报该局前局长温志刚通过集资建房非法集资，侵吞他们的血汗钱。此事遂成热点新闻。

警察成为“访民”、“组织程序”被网络发帖所取代，这一从“正常途径”向“非正规途径”（暂且承认上访和发帖“非正常”）的转变，成为媒体热议的焦点。正常途径不起作用，身居体制之内，时常承担着“拦截访民”任务的警察，自身居然也要通过网络发帖的形式来表达意愿，维护自身权益，这是不少评论的切入点。

不过，平心而论，不管一个人或特定群体在体制内承担什么职责，离开岗位，常常只是一个普通人，同样有七情六欲，每天需要应付同样的“开门七件事”。反过来，如果离开职业岗位还能继续利用角色资源，那多半可能陷入各种形式的“以权谋私”。所以，警察也需要通过网络发帖来传递声音，本身并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因为他们反映的本来就是同“侵吞血汗钱”有关的问题，属于物质生活范围。

但真要说警察网上发帖举报完全正常，不正常的倒是媒体大惊小怪的评论，好像这种心态也过于波澜不惊。实质上，人们关心这一新闻的真正原因在于，一种体制如果连内部人员想正常利用都办不到的话，那其效能和效率之低下，真到了不可容忍的地步。任何有推理能力的人都会想象出这样一幕场景：在网民上访时，可以动用警察拦截，但在警察上访时，又应该动用谁来拦截呢？如果警察上访时可以动用另外的力量，可是另外的力量如果也有在体制内解决不了的类似问题，会不会也出现上访？到时又动用谁呢？

所以，警察有意见，不是问题，警察能够通过“组织程序”来举报前任领导，更不是问题，只要在体制范围内可以得到正常处置，一切问题都停留在技术层面，就不会对体制带来冲击。只有当体制自身发生问题，使得体制应该解决的问题得不到解决，并造成这种体制失效传递到更高一级体制，才是问题。警察发帖告诉我们的正是，问题很正常，而体制不正常。

警察网上发帖举报一事虽反映了体制的不正常，但对这种“不正常性”也没必要过于意外，否则，一惊一乍的，会让人觉得偶像剧看多了装嫩。因为社会生活本来就是同构的，体制要有问题，对谁都一样，不会因为你是警察或其他什么群体就网开一面；体制之间也是同构的，导致民众上访、需要警察拦截的体制，与导致警察发帖的体制，是同一个体制。只要民众上访不断，其中内含的体制性问题始终得不到解决，警察发帖进而上访也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两类体制问题之间，只存在严重程度的区别，不存在性质和原理上的差异。

警察需要通过网上发帖的方式来举报，确实表明当前体制失效的程度在加剧，失效的体制的级别在上升，这才有了8月21日西安市纪委、市政法委的联合调查组一大早赶赴户县，对举报问题进行调查核实。值得注意的是，西安的承诺是“尽快向社会公布调查结果”，而不是仅仅向这100多名警察公布。当地官员的这一表态，可以理解为，警察发帖既是群体性现象，也是公共事件，需要解决的不只是警察发帖反映的问题，也不只是造成警察需要发帖才能举报的内部体制问题，还有造成个人或群体无法借助正常途径，而只能采取非常方式来反映问题、维护权益的更深层次的体制问题。

确实，什么时候不需要警察来拦截民众上访，公民可以通过组织、法律、舆论等各种正常途径表达意愿，维护自身权益，上访这种非正常途径本身即便没有正式取消，也将会门庭冷落，警察自然也就没有发帖的必要。所以，对警察网上发帖举报一事，没必要看得过于严重，也不需要专门解决。大的问题解决了，体制途径畅通了，警察的问题自然也能得到解决。反过来，只顾着解决警察发帖所反映的问题，对背后深层次的体制问题拖着不解决，最后难免还会有更多的问题出现，更多的帖子发出来。

（作者系上海大学文学院社会学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