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艺谋
1966年暑期,“文化大革命”开始了。运动刚开始的时候,肖华曾和同学们一起去省委门前看静坐,也去看大辩论。到了10月份,全国性的大串联开始,她便串联去了。此后两年时间,她再没有见到张艺谋,也没有他的任何消息。
这两年时间里,张艺谋在干些什么,他本人没有谈起,别人也就无从知晓。从某种迹象分析,张艺谋画10张毛主席像,很可能就是这个时期的杰作。
两年时间里没有肖华的消息,张艺谋没有停止对她的思念,没有停止打听她的消息。有一件事足以证明这一点。
1968年10月的最后一天,肖华回到了西安。因为害怕“上山下乡”,她不敢出门,更不敢去找同学。第3天,肖华正躺在床上,瞪着眼睛望着窗外,忽然听到敲门声。来的是同院的两个孩子,他们给她送来了一封信。信上是陌生的字迹,地址是对的,门牌号却不对。她所住的院子是118号,可信封上写的却是50号。发信人地址仅仅两个字:西安。打开信封,终于知道了发信人,竟然是张艺谋。
两人同学了一年,对于张艺谋的字迹,她是熟悉的,可这封信上的字迹却是陌生的。显然,张艺谋有意为之。而且,肖华回到西安仅3天,张艺谋的信就到了,这充分说明,他一直都在打听她的消息,甚至一直都在她所住的院子四周游荡,以期遇到她。
张艺谋的这封信写得非常“公文”。大意是“上山下乡”运动开始了,同学们都不了解情况,到处打听也没有结果,听说她的父母在政府部门工作,所以托她了解一下。
肖华的父母是一般干部,对这方面的政策完全不了解,她自己都为此着急呢。她给他回了信,然后就有些困惑:他怎么知道她家的地址?既然知道地址,门牌号又为什么搞错了?门牌号错了之后,她为什么又能收到信?为此,她特意跑到大门口看了一下,真是活见鬼了:门上分明是50号。问了一下才知道,原来是一个月前才换的。后来,张艺谋告诉肖华,有一次他曾尾随她,所以知道她住在这个院子里。发信的前一天,他特意去了一趟,看了门牌号码。
几天后,张艺谋的回信到了,这次不再有“祝……万寿无疆”之类的套话,而是在信中抒情:“明亮的教室……美丽的……”尽管那些抒情的句子是从书上借来的,可正是这些句子,又一次拨动了肖华心中的弦。她说:“一些平平常常的事,经他这么一描述,马上又重新闪现在我的眼前,显得特别清晰,特别值得回忆。我的感情一下子掀起了波澜,我感激他对我的好感,感激他一直记着我。我何尝不是这样呢?我脸红心跳,不知道如何回信、如何平静我的心。”
她还没有回信,他的信又来了。信中讨论“上山下乡”的事,并且约她去他家面谈。
肖华回忆说:“他在信中告诉我,他家的门与众不同,贴了许多画。当我找到他家时,果然看见门上的每块玻璃都贴着毛主席的头像。在那个年月,毛主席的像几乎无处不在,但这些头像却十分脱俗,线条遒劲有力,隐隐透出一种大气,非常吸引人。”
肖华犹疑片刻,准备敲门,门却从里面开了。开门的正是张艺谋,他在屋里看到她来了,便赶紧来开门。从此开始,每隔三五天,她便去一趟他家。每次分别,他们都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虽然他们并没有说过爱之类的话,但行动本身已经说明了一切:这是在恋爱,并且彼此默认。年轻男女,那一层薄纸带着某种诗意;张艺谋始终未去捅破那层纸,实际上,那层纸在不知不觉间已经不存在。
肖华很清楚,所谓交换“上山下乡”的情况仅仅只是一个借口,她并没有在意,并且为有这种借口而高兴。
有一天,他们聊的时间长了,天不觉就黑了下来。他们都坐在那里没动,谁也没有去开灯,甚至对黑暗有一种期待。坐了一会儿,张艺谋壮着胆子伸出手,在她脸上摸了一下。肖华觉得那只手冰凉冰凉的,她浑身有一种触电的感觉,激动得直想流泪。她其实很想他将她搂进怀里,给她更多的温暖和抚慰。可是他没有,还掩饰地把她的头发向耳后捋了捋,便将手缩了回去,放进自己的衣服口袋里,站起来在屋里踱起了步。她起身告别。离开时,她心中产生了一种无名的怨气。她并不清楚到底是怨他动手动脚,还是怨他没有更亲切的举动,也许二者兼而有之。
正是在那间小屋里,张艺谋表示希望她和他一起下乡,她当时答应了,事过之后,又有些犹豫。这种犹豫,一方面因为对农村生活的恐惧,另一方面也是对他们的未来不放心。毕竟,他没有向自己正式表白,这样跟着他下去到底算什么?于是,她提起笔,将这些想法写成一封信,并且亲自送给他。3天后,她收到了他的回信。他说,读完她的信就像当头挨了一捧,不知身边发生了什么,心里冷极了。他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他刻苦学习,从不敢惹事。在学校里,他的学习是拔尖的,但他在政治上是凄惨的,不敢写入团申请书,不敢提父亲。他把痛苦埋在心底,等待着和别人一样平等生活和学习的日子;现在要“上山下乡”了,终于有了这样一个平等的机会,而她却又给了他一击。“我心中的痛苦是无法用笔表达的!这一切的一切我是多么希望能得到你的理解和支持。我有能力,我坚信将来会有所作为的。无论何时何地,如果有一天我能出类拔萃,能出人头地,我衷心地希望你能与我共同分享这成功的喜悦。”
信中虽然没有明说“我爱你”3个字,可在那个年代,这些言词已经够火辣够直白了,任何人都能读懂。肖华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当即跑到他家去找他。
最后一层薄纸终于捅破了,下乡的日子也到了。1968年12月26日,张艺谋、肖华和另外两个朋友登上了汽车离开了西安,来到乾县杨汉公社,随后他们被分到北倪大队。此时,大队已经聚了很多人,都是奉命来领知青的生产队长。农民是现实的,让他们挑人,他们只挑身强力壮的。张艺谋第一批被挑上了,肖华却被晾在了一边。张艺谋果然大胆,他来这里就是要和肖华在一起,要照顾肖华,所以他提出条件,指着肖华、刘全、李广平说:“我们4个一组,要去一块去,不能分开。”这个生产队长看了看另外3个人,摇摇头走开了。直到最后,剩下最边远也最穷的一个生产队,他们没有选择的余地,人家也没有选择的资本。无可奈何,他们只好跟着这个队长一起走了。
4个人被安排在生产队饲养室的院子里,距离村头最近的社员家还有好长一段路。肖华和李广平住一间很小的房子,除了两个两米见方的土炕之外,剩下的地方,一步就可以迈出门槛。张艺谋和刘全住的窑洞倒是很大,是原来队里的仓库。
他们刚到不久就下了一场大雪,什么活都没法干。等稍稍可以干点活的时候,又到元旦了,他们赶回西安过元旦。正因为如此,肖华评价说:“无论和哪一种生活相比,它总是诚实地展现着自己本来的面目。既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既不像‘文化革命’中宣传的那样富有诗情画意,也不像后来有些知青小说描写的那样凄凄惨惨。就我而言,只是换了一种生活方式,这种方式比起原来的生活方式来,有得也有失。而这些得到和失去的,都是真实中进行的。”
“上山下乡”的生活开始了,张艺谋和肖华的爱情也掀开了新的一页。
刚开始,他们还有点顾忌影响,有意拉开距离。可感情这种东西,毕竟不是时间和空间能够阻隔的,只要有机会他们就想在一起。最初有点偷偷摸摸,后来渐渐“大明(鸣)大放”了,以至于每天晚饭后,张艺谋都到肖华他们的房子里来,找她聊天。
一次,张艺谋踏进这间小屋,随身带着一本鲁迅的书和一个日记本。他将日记本送给了肖华。肖华却有些不知该怎么办,她没有记日记的习惯,不知该在这个本子上记下什么。至于那本书,张艺谋问她看不看,她说鲁迅的书她看不懂。他承认自己也看不懂,只是身在农村,实在没有书看。两人坐在炕上,随手翻着书,好一会儿没说话。他慢慢将手搭在她的肩上,她一下子全身发起抖来,却又舍不得将身子挪开。他在她的脸上亲了一口,她顿时慌得跟什么似的。接下来,发生了今天的年轻人无论如何不能想象的一幕:两人像是触了电一般,立即从炕上跳下来,就那么站着,面对面,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这场景,很像张艺谋电影中的某个镜头;或者说,张艺谋用电影来表达爱情的时候颇喜欢这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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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延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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