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郭绍珍:惊回首1963(下)
2009年06月11日 11:58凤凰网 】 【打印0位网友发表评论

5,副大队长林贤江

在老同志的故事中,第二个人物要数林贤江了。他真是一位传奇人物。人精瘦,中等个子,一对睿智的眼睛长在他的长脸上。皮肤有点黝黑,头发梳得很整齐。一点儿也看不出他是西藏人!

老同志说,他本是藏族农奴。在国民党时代,为了拉拢西藏的上层人物,国民党每年都包送一批西藏贵族的子弟到北京上学。那一年,有一个清华大学的名额,给了林贤江主子的儿子。那少爷哪里吃得起这个苦?再说,在西藏当奴隶主,比到北京当大学生舒服多少?就是傻瓜也知道。但是国民党大员的盛情难却,想了半天,主子终于想出一个好办法:叫手下的小奴隶强巴去顶替。强巴自小聪明伶俐,好学多问。得到这个消息,强巴全家感激不尽。主子为他改了一个汉族名字:“林贤江”。林贤江到了北京,刻苦学习,秉烛夜读,果然进步很大,汉话讲得非常好,跟汉人无异。在清华两年后,弃笔从戎,进了国民党军队,一直当到少校团副。后来,随部队到了新疆。9·25起义后,他到部队搞军需工作。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朝夕祸福,《红楼梦》里的贾母说王熙凤:“聪明反被聪明误”,林贤江也是这样,犯了一个大错:部队给他一笔钱,要他到上海去采购一批汽车。他购买了一批旧汽车,用油漆一刷,当作新车卖给本单位,从中贪污!他把别人都当傻瓜。结果自己是最大的傻瓜。

老同志讲的这个故事,我总觉得有“猫膩”。我觉得他不会这么笨,要真是这样,他能从西藏出来吗?能从一个农奴成为大学生吗?能成为人所共认的“人精”吗?

可是老同志振振有词,他们嘲笑林贤江脑子一时出了毛病,是新疆“白开”。什么叫“白开”?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新疆,有这么一批人,自从娘肚子出来后,没有离开过出生地,或是农村,或是农场。他们没见过火车,没到过城镇,土生土长一辈子。这样的人,被叫作“新疆白开”,“白开”们在出生地生老病死,这是人生的悲哀。他们是人们取笑的对象。那时候,人员不能随便流动,加上消息闭塞,“白开”们对世界知之甚少,成为被欺骗的对象。老同志认为,林贤江把所有的新疆人都当成“白开”,他太小看新疆人了,所以他大错特错了!“汽车事件”东窗事发,他进了监狱!一关就是好多年!

我到设计队学习时,他已经刑满释放,而且担任副大队长。为什么一个囚犯出狱后马上就官复原职,我不得而知。也许真是冤假错案,上级冤枉了他!给他平反!官复原野职。现在想想,我的推测大有道理。但对一个十八岁的青年来说,当时我无法搞清这个问题,这个疑团只能永远留在我的脑海里。

林贤江在一次联欢会上的确发过一次狂,他得意忘形地唱道:“上等兵当营长——一步登天!啊啊啊啊……”他以此来发泄自己的心声。

可是,金子总归是金子,尽管它蒙上灰尘。林贤江的确有才华,农场规划,水利,房建,样样精通。担任设计大队的技术领导是十分称职的。我记得他教我们上海同学唱歌,他一边做着手势,一边教唱,十分投入,他耐心地教我们唱四分之一拍的歌,并说出与四分之三拍的歌的差别,至今难忘。

他的大女儿叫林颖,非常美丽,引起我的注意和爱慕。那时我刚满十八岁,不懂爱情,只知道喜欢。

在“文化大革命”爆发初期,林贤江突然自杀。当时我在塔额草原的工地上,队上来人传达了这个领人惊愕的消息。气氛一下子变得十分压抑。据说,在他自杀的那个晚上,他从办公室到家里,来回走了十几次,天快亮的时候,乘看守的人大意,他在办公室里上吊了。

他创造了在奎屯第一个自杀的先例。

我为你感到悲哀。

强巴!

6,右派大学生陈震东

我第一次看见陈震东是在奎屯最著名的文化中心——小礼堂。

1964年,奎屯没有电视。看一场电影好像过年,人人奔走相告,兴奋异常。只要不是冬季,露天电影院里挤满了人,嗑着瓜子,大声喧哗,看电影是一种享受,更像一场联欢会。人看人,人挤人,人海如潮。但是冬天,只有在小礼堂,或是大礼堂里过电影瘾了。但是电影太少了,满足不了“人民大众日益增长的精神需要”,于是,“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就想出办法:排演大型话剧,让奎屯的老百姓天天过大年。当时农七师勘察设计大队排演了大型话剧《红岩》,七一中学排演了大型话剧《江姐》,都有得到了观众的高度评价。

《红岩》是一出解放前夕,重庆的国民党监狱中,被捕的中国共产党党员与敌斗争的故事。陈震东不但担任导演,还扮演了主角——共产党员许云峰。

陈震东太有才了!

他是在上海同济大学读书时被打成右派的,是个右派大学生。

他在房建组担任设计员。是房建设计的一把高手。

他绝对是年美男子,浓眉大眼,身材匀称,嗓音很厚实,是男人中的俊杰。如果老同志不告诉我,我真的不会将他与“右派”这个充满贬电的名词联系起来。我上高中时,我的物理先生是个右派分子,脸色黝黑,神情沉重,一脸晦气,好似有千斤重担压在灵魂上,活得非常艰难。而陈震东却自由得多,开朗得多。舞台上,他穿着上世纪四十年代知识分子的长衫,飘逸洒脱,刚毅坚强,一招一式都彰显着中共地下党员的风度。与他对戏的徐鹏飞,是国民党军统特务头子,由北京来的中专毕业生高礼担纲,高礼以前是北京青年足球队的中锋,身板像上海街头两旁商店的“排门板”,话音嘹亮,底气十足,两个人的精彩表演,引来台下一阵阵的掌声。而高礼的夫人, 同样是北京人的张淑敏,扮演徐鹏飞的秘书玛丽小姐,她苗条的身材,穿着国军的制服,把身上的曲线勾勒得十分动人,加上举止大方,语音清脆,嘎嘎作响的高跟鞋,平添了几分的风采,同样是那么精彩。这出戏轰动了奎屯!每天晚上,奎屯万人空巷,小礼堂座无虚席。

这出话剧的背景是陈震东画的,山城重庆在乌云的笼罩下,摇摇欲坠,国民党大势已去,在解放前夕,作困兽犹斗。有的画面是在监狱里,忽明忽暗的灯光下,囚笼林立,隐隐传来脚镣的叮当声,令人汗毛凛凛。

陈震东成了奎屯的明星。

新疆在1956年反右斗争后,及“文化大革命”中,保护了多少“阶级敌人”?这是有案可查的。艾青被打成右派后,被王震“要”到新疆石河子保护起来。1974年,我29岁,参加兵团第一届文艺创作学习班,有幸与同学们一起拜访了这位著名的诗人,那时他享受师级干部待遇。他滔滔不绝地给我们讲了两个多小时,精力充沛,思路敏捷,这是后话,不提。

我后来到了乌鲁木齐工作,听到很多故事。“文化大革命”中,全国各地的地,富,反,坏,右,牛,鬼,蛇,神,现行反革命分子,历史反革命分子,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蜕化变质分子,反动学术权威,活国民党,里通外国分子,四不清分子,叛徒,特务,内奸,搞男女作风的破鞋烂袜,捣卖全国粮票的投机倒把分子……都往新疆跑。 在南疆的博斯腾湖边,一群以知识分子为核心的逃亡分子,组成了一个特殊的社会,他们远离阶级斗争,成立了一个世外桃源,实行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他们捕鱼,割苇子,与岸边的居民作原始的“物物交换”。他们以自己的智慧,创造生活,创造生存的条件。河边小城里的红卫兵,也曾围剿他们,但是从没得呈。红卫兵骑马在岸上举着火把追赶;他们在水中的船上,慢慢地徘徊,尽量避免冲突,以此来保护自己。他们中有爱情,有生死,有人间的真善美,有许多动人心魄的故事。我有一度,极想以此为题材,写一部小说。我也曾到博斯腾湖去体验生活,看到博斯腾湖如此烟波浩渺,无边无垠,我非常激动,这部小说渐渐在我脑海里出现。这是后话,不提。

陈震东没有被无产阶级监督劳动,也不低人一等。他不卑不亢,有可贵的自信和自尊。他私下与我们交谈时,讲的是上海话。平时,他的话不多,十分谨慎,他的聪明,和新疆特有的对“阶级敌人”的“宽容”,使他少吃多少苦头。这在当时是不多见的。陈震东在改革开放时得到党的重用,当上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建设厅长,自治区政协副主席。我去看望他时,他仍然是那么谦逊,看不出一点厅长的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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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郭绍珍   编辑: 刘延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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