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郭绍珍:惊回首1963(下)
2009年06月11日 11:58凤凰网 】 【打印0位网友发表评论

五,进干部学校读书

1, 奎屯的大雪

1963年11月26日下午,在共青团农场和车排子农场拾棉花的381名同学,同时回到了农七师师部奎屯,进驻七一中学,大部份同学住在红专宿舍,我与王海宗小队长还是同住一张上下铺,我在上,他在下。新疆的11月份已是隆冬,从西伯利亚刮来的寒风,驱赶着厚厚的乌云,沉甸甸在压在这座小城的上空。新疆的寒冷与上海的不一样,上海属于阴柔的,沁人肺腑的,不急不慌的冷;新疆是来势汹猛,直截了当,透心透肺的冷。虽然寒冷,但对分别了五十天的同学们来说,早已经置之度外,同学们身穿厚厚的棉衣,戴着棉帽,装备得有点像现在的宇航员,见面后十分兴奋,倾诉衷肠,相互打趣,一位同学指着我笑道:“小郭绍,侬这张面孔哪能黑得像夜壶脸?”

我立刻反唇相讥,笑着说道:“侬到镜子面前去照照,侬的面孔比我还黑!像唐朝的出土文物。”

一席话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其实大家都明白,在棉花地里滚了几十天,哪有脸不变黑的?不仅男同学脸黑,女同学的脸更黑!我们从上海带来的学生腔,正在被新疆的水土慢慢洗去。但同学们个个精神饱满,充满了朝气。

红专宿舍每间屋子都有铁炉子,一根圆筒烟囱从窗口通出去,这是最原始的取暖方法。同学们大喜,立刻生火,每个炉膛里都填满了煤,不一刻,炉火熊熊,呼呼作响,直到把铁炉子烧红,大家只穿一件衬衣。

哨子声响了:开饭!

大食堂里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同学们大声喧哗,边吃边聊,异常兴奋。突然,农七师干部科的刘干事走上台,拍了一下巴掌,用他那浓重的陕西口音,大声喊了一下:“同学们!”

大队长史德培,松江中队中队长张明栋,南市中队中队长浦高等,一齐喊道:“静一点!静一点!”

大食堂里“刷”地安静下来,好像马达关了电闸,鸦雀无声。

“同学们!五十天的劳动锻炼,大家经受了考验!今天回到师部,整休三天,以后就要进入学习阶段。”刘干事脸色严峻,厚厚的嘴唇里包着结实的大牙,这条来自八百里秦川的汉子,挥舞着大手,一字一顿,有力地说:“我们干部学校分三个专业:第一,政治工作班,第二,会计统计班,第三勘测水利班。每个人可以填写志愿,我们按照个人的条件,分配专业。”

仿佛点燃了炸药包,大食堂里发出“轰”的一声,同学们七嘴八舌议论开了:

“政治工作班就是培养领导干部的,是伐?”

“会计统计班就是培养账房先生的。我勿想去。”

“我要到勘测水利班去!”漂亮的女同学陈美琪不假思索地说,“当勘察队员,游山玩水多浪漫!”

……

这顿饭吃了很长时间。

漫漫长夜,同学们都睡不着,议论着,思考着,不知道如何选择自己的命运。

第二天一清早,一声惊喜的狂叫,震撼着红专宿舍,似乎发生了八级地震:“大家快看呀,下雪了!”

1963年11月27日,我们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这么美丽的雪景!

我们不顾寒冷,冲到室外。晶莹的雪,如银子般染白了整个世界,道路白了,林带白了,房子白了,戈壁滩白了,白得那么纯洁,那么整齐,那么可爱。在上海,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大雪,雪有十厘米厚,像被子一般覆盖大地。正如毛主席的诗词《沁园春·雪》里咏唱的:“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银装素裹,分外妖娆……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这首千古绝唱是选在我们高中课本里的。我在蓬莱中学时,教语文的先生姓郝,白发苍苍,满面红光,一口苏北话。第一次给我们上课时,他作自我介绍,用洪亮的声音说:“我姓郝,毕业于南京国立中央大学中文系……”我后来想想真了不起,在那“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时代,他竟然把自己的老底毫无顾忌地抖落出来,这所大学是国民党办的呀!当他用纯正的苏北话朗读:“北国风光,千里冰封……”我乐坏了,差点笑出来。我从小会讲苏北话,而且讲得很好,所以感到郝先生很亲切。这是后话,不提。

我们在雪地里跳呀,笑呀,喊呀。我捧起雪,放在手掌上仔细观看,雪花真是六角形的,匀称而小巧,闪闪发亮。一会儿,就变成了水珠,从我的指缝间流下来。同学们打开了雪仗,雪球在天空划出弧形的轨迹,在笑声中,砸到对方的脸上,肩上。女同学堆起了雪人,将破扫帚插在雪人的肩膀上,仔细一看,雪人的样子像无锡的泥塑大阿福,憨态可掬,胖胖圆圆。

一场场的雪,接二连三地落下来。

后来才明白,几万万年前,新疆是一片汪洋大海。巨大的恐龙在这里徘徊、繁衍。自从陆地上升,地壳变动,这里成了干旱的沙漠后,水便成了金子般贵重的物质。高耸入云的天山冰峰,像披着雪白纱巾的维吾尔族贵妇,时常娇羞地躲在云幕后面,深居简出,典雅华贵,令人不可捉摸。“瑞雪兆丰年”,就是这一场场的大雪,落在天山北麓,给新疆人民带来福祉。

奎屯河发源于天山深处的乔尔马冰峰,一到七、八月份,冰开雪融,雪线上升,千万道小溪,从松林间流下来,汇进河中,河水立刻变成咆哮的雄狮,一泻千里,势不可挡。只有当它们你争我夺奔出山口,奔入冲积扇平原,流进准噶尔盆地的库尔班通古特大戈壁的时候,它们才安静下来,变得那么驯服、温柔、多情。奎屯河水是天山母亲的乳汁。它滋润着这里的草原、沼泽、戈壁。农七师境内有三条河,一条是奎屯河,每年,它将数亿立方的雪水输入黄沟水库;另一条是四棵树河,它的水输入到柳沟水库;还有一条是玛纳斯河,它的水输入到蘑菇湖水库,一半给了农七师的下野地农场群,一半给了农八师的莫索湾农场群。这一场场大雪,为水库注满了琼浆玉液,为第二年带来了丰收。农七师旱涝保收,水利体系是农七师的命脉。

同学们雪还没有玩够,雪仗还没有打完,却发现了新大陆——一头小毛驴!它在一块空地上,安详地用前蹄刨着雪,寻找枯草填腹。原来,在新疆,毛驴都是在野外过夜的。这是一头拉车的毛驴,长长的耳朵,温顺的大眼,比牛小,比狗大,非常老实,----驴在不发脾气的时候,比绵羊可爱;而在发“驴脾气”的时候,则比什么都讨厌;当人发“驴脾气”时,鬼见了都怕!

“哈哈!”七八个男同学踏着雪,迎上去,将它团团包围,小心地试探它:“喂!喂!”

它比我们在乌鲁木齐七一酱园看到的那头毛驴大。它斜视着我们,不声不响,十分矜持。就像上海的贵妇人,在街头遇到了吃女人“豆腐”的市井流氓。

这是同学们有生以来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毛驴,个个异常兴奋。在上海,到西郊公园骑毛驴,或是骑马,一个钟头要几块钱!后来成为儿童教育专家的吴纪安,第一个大胆走上前,抓住了小毛驴的笼头,轻轻抚摸它的背,说:“不要怕,不要怕呵。阿拉都有是好人,是侬的朋友!”

那毛驴真是温良恭俭让,不蹦不跳,也许主人打它太多,也许它走东闯西见的世面多,它微微点点头,表示了友好。

在断定它不会咬人,不撒野后,同学们露出了顽皮的本色,你争我夺,都想骑个够。最后,七八个人一阵欢叫,簇拥着毛驴,好似众星捧月,前呼后拥,向红专宿舍走来。

这头毛驴享受到高级干部的待遇,是它一生的荣幸!就是在它退休后,回味一下当时的荣耀,也足够兴奋一年半截的。

可是,宿舍门太小了,一位同学被门卡住,从驴背上栽了下来,成为大家的笑料。

事情越闹越大,早已惊动了毛驴的主人。那是一位三十多岁的河南壮汉,来到红专宿舍,对那头幸福的毛驴大吼了一声。本想跟我们好好玩耍的小毛驴,恋恋不舍地跟在他后面,屁颠屁颠地走了。

不过,大家还是过了一把“毛驴瘾”。

当时有一支歌,叫《萨拉姆,毛主席!》,说得是南疆有一个名叫库尔班的维吾尔族农民,翻身作主后,想骑着毛驴到北京,当面感谢毛主席。从南疆到北京6000公里,驴速每小时8公里,不吃不喝不睡也要走750小时,合计一个多月。

这位可亲可爱的老人,说干就干,带着一口袋馕,骑着毛驴启程了!中南海里的毛主席,听到这个消息,立刻派人把他接到北京。我见过毛主席接见他的照片,他有一部银白色的胡子,戴着小花帽,握着毛主席的手,幸福地笑着。那支歌这样唱道:

“毛主席呀毛主席,

我日夜都在想念你,

我要勤生产多努力,

把那盘钱来攒起,

……

到了北京见到你吔,

我就说毛主席,

普天下的人民都想你,

萨拉姆毛主席……”

“萨拉姆”是祝福的意思。在埃及,这个词念成“色利姆”。在伊拉克,那位被美国兵活捉,后来被吊死的总统叫“萨达姆”,这个名字与“萨拉姆”有没有关,我不得而知。

……这是后话,不提。

炉子里的火早就熄灭了,同学们这才想起饿与冷。正这此时,开饭的哨音响了。同学们踏着1963年的第一场雪,向食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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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郭绍珍   编辑: 刘延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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