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大队书记鱼惠明

与老同志相处久了，便无话不谈。在奎屯过冬，室外是一片雪景，即使阳光明媚，也是寒风凛冽，滴水成冰。所以大家呆在温暖的屋子里，说笑话，讲故事，聊天胡吹，插科打诨，抽烟喝酒，非常开心。老同志免不了要提到大队总支书记鱼惠明。

鱼惠明是国民党9·25起义的老兵，河南籍，矮胖，下巴很结实。一对不大的眼睛透出雪亮的目光。精神矍铄，体质健壮。他是农七师勘察设计大队的绝对权威，有一言九鼎的力量。所有的人都敬畏他，在他面前，不敢说一个“不”字。可是在背后，却说他的故事。

我很佩服这位领导，因为他是我真正意义上的领导。他教会我的，首先是聪明。

“三年自然灾害”时，他从本单位抽调一批人，到黄沟水库附近，开荒造田，建设了一个生产基地，不但保证了全队老小的生活供应，还供应社会。在设计大队门口开张了一家饭店，名叫“小吃部”。小吃部其实不小，各类炒菜，馒头包子，应有尽有，极大地方便了奎屯居民。我们食堂屋顶上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羊肉，就是那个基地生产的。

老林是一位知识分子，文绉绉的，老家在徐州，戴着一副白框眼睛，待人极和气。他在前几年自动支边来新疆的，喜欢讲笑话，很乐观。他讲了一段笑话：

“设计队的羊多，自己吃了，当然不能忘记师首长。那年闹了一个大笑话，鱼惠明叫人从黄沟基地，像皇帝选美女一样，选了一批羊，个个膘肥体壮，惹人喜爱。最大的那只送给史政委，第二只送给刘副政委，第三只送给刘师长……这样有二十多只羊。送羊的人犯难了，说，每个羊都有送的对象，到时候搞错了怎么办？鱼惠明的脸一板说，你咋这么笨？每只羊的脖子底下。都挂一个牌子，上面写好首长的名子，这就不会搞乱了！送羊的人摸着后脑勺，恍然大悟，对对！这个办法好！这样，一群羊从设计队被赶到师机关，路边的人看了，哈哈大笑，指着羊脖子底下的牌子说，这不是嘛？农七师整个领导班子的人，都到齐了！”

我笑得从凳子上栽下来，指着老林说：“你吹牛！鱼惠明不会那么笨！”

老林不屑地说：“这叫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拍马屁也要讲方法，不能拍到痔疮上！”

我悟出一个道理：拍马屁也是一门艺术！可惜，我的一生不会拍马，所以我成不了大气候。好多朋友花一分努力，得到十分的成功；而我总是相反，花十分的努力，得到一分的成功！

我还要感谢鱼惠明的是，没有他的努力，我们在1963年冬天，吃不到那么多的肉！

老同志讲，为了搞肉，搞蛋，我们也做了一些亏心事。

我不解地问：“啥事？引得你们这么负疚？”

“我们在组织安排下，放下手里的业务，去牧区收购牛羊鸡蛋。”老同志不好意思地笑笑说：“牧民都养鸡，我们收购他们的鸡蛋时，就用欺骗的手段。”

“你说呀！什么手段？”

“把一大筐鸡蛋，挂在汽车前面的保险杠上，然后把牧民领到驾驶室里，请他看方向盘下的仪表，5公斤！你看，一点不会骗你！他们果然相信。”

“十几公斤的鸡蛋，只卖5公斤的钱！”

“所以说，良心上亏呀！”

“要是我，保证不会上这个当！”

“你们上海人，个个都是化学脑袋，谁敢骗你们呀？可是牧民太憨厚了，他们平时接触不到钱，只有通过卖羊只，卖牧牛，卖鸡，鸡蛋，来换取一点钱，买盐，布，点灯的煤油。”

“看上去，你们一个个人都道貌岸然，实际上是土匪，骗子。所以知识分子要改造！”

“不能这么说，少数人这么干了。要不然，为什么说，我们良心有愧？”

事后才知道，农七师在“三年自然灾害”时，在乌鲁木齐开了一家有名的餐厅，叫“奎屯餐厅”，坐落在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区党委后面的光华路上，现在是农七师驻乌鲁木齐办事处。上世纪六十年代，乌鲁木齐市最有名的饭店是，百花村饭店，鸿春园饭店，奎屯餐厅以供应丰富的食品而闻名边城。至于它的肉是怎么来的，我已经明白了几分。

鱼惠明的名言是“胳膊扭不过大腿。”用毛主席的话来说：“下级服从上级。”“一切行动听指挥。”老同志在解读这句话时说：“当班长掏出香烟时，你必须在三秒钟内，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火柴，划着火，递上去！”

“是！”我大声应道。这辈子，我总是努力地去这样做，可是总做不好，领导对我不是十分地赏识，因此，从来也不提拔我。

鱼惠明在后来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吃苦头了，被打成农七师勘察设计大队头号“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这是冤枉的。他是一个好人，一个对工作负责，敬业，无私的领导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