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鸿昌:我的回京之路
2009年01月04日 14:47 】 【打印

过 黄 河

第一天一早我们三个人就从我们插队的村子——延川县禹居公社老庄河大队出发了,走了六十里路傍晚时分别到达了我们延川县城,我们吃了点饼就在县一中的课桌上睡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继续赶路了,我们三个经过县长途汽车站时,看到当地县干部站在长途汽车门前一个一个检查是否有北京知青上车,如有发现立即拉下来退票,因为本地政府已经发出通知,“所有北京知青严禁返京,就地接受再教育”,因为我们也没有准备在陕北坐汽车,所以就顺着公路一直向东走下去了,按照计划今天目的地是过黄河,可是来延川一年来我们从没有到过县城东边,我们只知道县城离黄河有七十里路,其它情况一切不知道,从县城出发时我们三个人就把我们带的大饼吃完了,怎么办?向前走!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再苦、再累也挡不住我们思乡之情。

还在村里时,乡亲们就跟我说:“黄河边上特别苦”但是能苦成什么样我还真想不出来,后来到了黄河边上见到情景确实令我惊讶,黄河边上的贫穷、艰苦是我有生以来从末看见过的,大约走到中午我们三个人登上一个很高的山梁,站在高高的山梁上我们发现前面很远的地方出现一条灰蒙蒙的“长龙”静静地卧在黄土高原上,凭直觉我当时第一个意识这就是黄河,但我也不敢确定,因为时近中午我们三个人也累了,就靠在一个土坡下抽烟,这时我们发现一个老乡从对面山下走上来了,我忙走上去问:“老乡那灰蒙蒙的地方是黄河吗?”老乡回头看了看也拿起烟袋坐了下来望了望我们问道:“你们是北京娃吧”我说:“嗯哪”老乡就指着那条灰龙说:“对!那就是黄河,你们要过黄河吗?”我们三人急切地说:“是啊”老乡指着来路讲:“你们就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就可以走到延水关,从那里就可以过黄河了”。

告别了老乡,我们就顺着老乡指的路又出发了,黄河两边水土流失相当严重,因为常年的雨水冲涮,黄河两岸石山上的黄土已经冲干净了,便袒露出灰色的山石,所以黄河两边的颜色就是灰蒙蒙的,不像其它地方的黄土高原还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黄土,下了这个大山梁后往前走的路越来越不好走了,山形和地貌的变化也越来越大了,这里的山坡几乎都是45°,因为这个角度最利于雨水的流淌,一层松散的黄土浮在上边,成为黄河边上一条特有风景线,河川里也散种着各种庄稼,高梁在其它地方总要在两米以上,可是在这里只有一米左右。奇怪的是这里的高梁每棵还有穗,棉花种得也不少但矮得十分可怜只有一尺来高,每一棵棉花枝上都结着一个小得可怜的棉朵,一路上几乎见不到什么人,不像我们县城西边每隔五里便有一个村,而这边十里八里也见不到一个村,即使见到了一个也非常得小,也就有三、四十户人家,当时虽然是十二月初但是我来到这里,身上不知为什么感到异常的燥热,不知是阳光下的黄土所散发出的热,还是因为此情此景在我心里涌起的热潮。看着这一路景色,一种怜悯之心油然而生,凭真心讲我们这批北京知青已经在陕北呆了一年,苦日子已见过很多了,但此情此景仍使我终生难忘,如果从北京直接到这里那种感觉就更无法想像了。

下午四点左右,我们又翻过一个小山梁,两山夹驰的一条大河顿时呈献在我们面前,我简直不敢相信,我日思夜想的黄河第一次真实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因为时近冬日黄河从内蒙河套带来大批冰凌顺河南下,景向蔚为壮观,后来听当地老乡讲:“冰凌五、六天以前刚下来”所以在此时看黄河是一年中最好的时机,机会难得。黄河河面上的冰凌有大有小,大的有七、八平米,小的也有一两平米,有的上面还覆盖着白雪,因为晋陕这间这段黄河落差大,所以黄河在这段水流得很急,岸边的水流较缓,而河中间因为阻力小水流异常湍急,估计时速在三十公里左右,因为水流湍急,混浊的黄河水与冰凌产生磨擦后产生大量的泡沫,大量的泡沫与冰凌几乎把黄河河面整个盖住,很难看到干净平滑的水流,此时我站在黄河岸边看黄河真好像千军万马在我眼前飞奔,我这时已感到自已找不到自我,我的整个身心已被黄河那壮丽的景观融化进去了,巨大的冰凌在混浊而湍急的黄河水的冲击下,时时撞在一起立时发出卡卡巨响,这巨响在山谷回荡,这巨响也在我的心中产生撕心裂肺的震悍,面对着汹涌澎湃的黄河水,耳听着冰凌撞击产生的巨响,使我对我们母亲河的激情顿时爆发出来。

黄河,我的母亲河你从青臧高原发源以来,几千里的路程你可能受到地势的扭曲太多了,开始你自西向东,但因定西山脉你被迫向北到达内蒙古高原又转而向东,但走不多远却又被吕梁山所挡,原本你一直温柔的性格经过这么多的钮曲以后,你再也抑不住心中怒火,你的性格变得异常的暴躁,面对着黄土高原你再也无法忍受,你象一把利剑要把黄土高原拦腰斩断,你要在这里把几千里婉转曲折所受的委曲,在这里尽情地发泄,你要咆哮,你要怒吼,你要在这里洗去你中心的苦闷,你要在这里大声诉说你一路所受的委屈,你像一条黄龙穿行千山万岭之间,你变得那样雄浑、那样放荡不鞫,此时此地的你会使每一个中华儿女站在你的面前无不会感到心灵的震憾。

这时钢琴协奏“黄河”那刚劲有力的弦律,也在这冰凌撞击的咔咔巨响里在我心中油然而生,听!那咆啸的涛声就像交响乐队的伴奏,听!那冰凌撞击发出的巨响不就是钢琴奏响的主旋律,我曾无数次听到、看到过钢琴协奏曲“黄河”,但此时对于它的理解是在任何剧场欣赏演奏时所无法比拟的,我对母亲河的热爱也在钢琴协奏曲“黄河”的渲染下变得更加强烈,我爱流经中原那浩瀚无际的黄河,我爱穿行于宁夏河套那滋润着万亩良田的黄河,我更爱你!穿行于晋陕之间奔腾呼啸的黄河,你那永往无前、气吞山河的伟大精神不正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伟大与坚强的象征吗?

面对黄河的冲动刚一平息,一个现实的问题就出来了——怎么过黄河?我们顺着黄河岸边向上游走,走了一里多路就到了晋陕之间有名的黄河渡口——延水关,对面就是山西的永和关,黄河边上所谓的关口和其它河段没有什么两样,只是水流相对平稳一些,到延水关一打听才知道今天过黄河的船已经回来了,这里每天过黄河的船只有一只而且只是走一个来回,听到这个消息好象一盆凉水浇在我们的头上,今天过不了黄河该怎么办哪?我们三个都有点着急,此时再看黄河感觉就不一样了,一条湍急的大河使我们寸步难行,归心似箭的我们被母亲河挡住了去路,我们三个人傲丧地坐在黄河边的沙滩上,望着咆啸的河水一筹莫展,这时天色也越来越暗,村里每家的窖洞上都燃起炊烟,触景生情我们的肚子这时也咕噜咕噜叫了起来,举目无亲、食不果腹,一股凄凉之情笼照在我们每一个人心上,进进不了、退退不回去,我们三个人都低下了头谁也不说话了,这时一个老乡拉着一头牛从附近走过,见我们三个坐在黄河边先看了我们几眼,然后拉着牛向我们走过来,我们三个人急切的站起来,老乡问我们为什么坐在这里,我们把我们来历简单讲了一遍,老乡低头想了一会,然后对我们说:“走吧,跟我走吧,到我家先吃饭再住上一宿明天再过黄河”我们一听当时有说不出的激动,嘴里一个劲的“谢谢,谢谢”老乡讲:“这没什么,谁都有躲不开的难,到我们这里谁遇到这种事也会帮助你们的,”多么憨厚的语言,多么善良的老区百姓。

延水关是一个比较大的村落,估计也就有七、八十户人家,他们分散住在黄河边的山崖上,领我们的老乡他的家基本就住在村子中间,一进他的家窑洞,我们看到他家婆姨正在做饭,等我们进来后,他婆姨一下愣住了,他忙把我们的情况讲了一下,他婆姨脸上立刻露出微笑。并招呼我们快上炕,从窑洞外边给我们拿来一盆黄河持产——河滩枣,这时老乡拿起扁担要去担水,我连忙跳下炕要去担,老乡说什么也不要我去担,我讲我在队里担东西也是数一数二的,老乡讲我并不是担心你们担不动,而是要到黄河里去担水,第一路不好走,第二要会找水,我只好又回到炕上。过了一会,老乡担着两筒水回来了,这时我才发现,窑洞里有两个水缸,老乡把两桶水先倒进一个水缸并在里面放了点什么东西,然后用一个木棍搅了搅,又去担水去了,不一会又担回两桶又倒进同一个水缸里,我们看到倒进水缸的水是浑浊的黄河水,我想这么浑浊的水怎么喝啊,老乡看出我的疑惑,就对我们讲这浑浊的黄河水放到第一个缸里经过沉淀,沙子会沉在缸底,清水浮在上面,再用水瓢把清水放在另一个缸里,然后把第一个缸的沙子掏走,我们走近第二缸一看,果然第二缸里的是清水,不一会饭就做好了,一锅红薯和一大盆杂面片,我们一直吃得满头大汗,吃过晚饭我们就在老乡家窑洞里睡了。

第二天早上我们又在老乡家吃了早饭,临走时我们拿出6块钱给老乡,老乡说什么也不要并讲:“这算不了什么,今天过不了黄河再回来”面对这么好的老乡,我们有说不出的感激之情,然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老乡家,出了村后我们又坐在黄河边等坐下午去山西的渡船,这时有几个老乡过来和我们聊天,当他们知道我们的来历后,老乡叮嘱我们:“你们千万不要偷船自已划船过黄河,如果那样必死无疑,听说前些日子在下游有几个北京娃偷了老乡船,自已划船过黄河,结果船还没有到中间就被湍急的黄河水冲下去了,再也没有回来”望着这湍急的黄河水感到老乡讲得有道理,就凭我们几个再加上十个八个也绝对过不了黄河,中午过后不久村里下来人问我们是不是要过黄河,我们讲:“是啊”然后村里人讲:“要过黄河每人要交3块钱,因为过黄河很危险,这几天冰凌又下来了,过河就更困难了”我们马上就给了9块钱,这几个人叫我们跟他们一起走,我们就跟他们走了,向上游没走多远就看到一个木船靠在岸边,船不大估计上面也就能坐二十几个人,因为黄河水流急所以渡船在黄河走一个来回,要走一个V型路线,所以要拉纤绳把船向上游拉上一里多路,船返回来时才能回到现在这个地方,我们也参加纤夫的行列一起向上游拉了一里多路,这时看到岸边站着十几个要过黄河的老乡,我们等老乡上船后才上了船,那几个拉纤绳的小伙子跟着也上了船,原来这几个小伙子就是黄河船夫,我们因为是后上的船,所以坐在后边离船夫最近,这种船一共有6个船夫和一个舵手。

船离岸时还挺顺利,可往前走十来米后,船上的情景顿时紧张起来,湍急浑浊的水流夹杂着巨大的冰凌,凶猛地撞击的船帮发出卡卡的巨响,船也被浪打的忽高忽低,浑浊的黄河水不时越过船帮打在我们的脸上,大家紧张得谁也不敢讲话,随着船越来越靠河中心水流越来越急,划浆的频率也越来越快,我清楚地看到船夫的脸由红变紫最后变得实在有些吓人,我惊呆着望着他们,眼睛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船夫的脸,什么浪花、什么冰凌在那一时刻我都没有看见,船夫喊着号子,也由于水流越来越急,声音越来越高,他们的呼声压过了黄河的涛声,压过了冰凌的撞击声,在黄河峡谷中久久的回荡。

不长时间我们就到了黄河对岸——山西省永和关,我经过这段经历以后当每次听《黄河大合唱》第一段“黄河船夫曲”时,我必然想起当时的惊险情景,大合唱中短促有力的船工号子,以及船到对岸船夫的哈哈大笑,无不真实再现了船夫勇斗黄河激浪的伟大气魂,艺术来源于生活,我听说﹤黄河大合唱﹥的词作者光未然、三十年前也是在延水关下游有着和我们今天一样的经历,如果光未然先生没有和我们这样的一个经历,就不会有那样的创造激情,就没有那个激励中国几代人的千古绝唱《黄河大合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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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毛鸿昌   编辑: 刘延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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