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养 半 只 鸡
没听说过养半只鸡吧,但在那个革命口号喊得震天响,而肚皮遭罪的年代却真有其事。
似乎一夜之间刮起了狠批资产阶级法权之风。报刊上、广播里天天在喊割资本主义尾巴。农民自留田的种植被限制,大蒜每户只能种二行,芋艿只可种二十棵,鸡不准养……
又过了一段时间,大队里传达了许世友将军的一个讲话精神。记得其中有这么一句话:鸡不养了,客人来了拿什么招侍呀?众所周知,许世友乃大军区司令,将军关注的应该是天上的飞机,怎么关心起地上的养鸡呢。
若干年以后才明白,秉性倔强的将军对当时的极左思潮极其不满,对四人帮的倒行逆施十分反感,农民出身的他在为农民说话。
将军一字千钧,口子一开,下面开始松动了,具体落实养鸡问题了,村头田边有了鸡叫声声。但规定每人限养半只鸡。半只鸡怎么个养法呢?根据大队规定,每户二个人合养一只鸡,若逢奇数就"牺牲"一人。
我与另一知青同插队,后来他户口迁走,按规定我是没有资格养鸡的。一天,我在集市上看到一只黄嘴黄脚的童子鸡,它实在太可爱了。于是我把小鸡买下,偷偷摸摸养了起来,白天让它自由自在觅食,晚上用一只破篮罩在家里。小鸡的到来为我增添了乐趣,屋里多了一个声音,多了一点生机,我们相依为命。
但纸包不住火,群众雪亮的眼睛终于发现了一只"编外鸡"。意见很快反映到队长阿林那儿。
一个黑咕隆咚的夜晚,阿林走进了我的小屋。队长单刀直入告诉我,群众意见很大,鸡必须马上处理掉。接下,他压低了声音说,有的小队已经在斩鸡头了!
当时的农民都明白斩鸡头一事。那就是夜半三更,由大队干部会同小队干部来查每户的鸡数,一旦发现超编,手起刀落,"咔嚓"一声,当场把鸡头斩下。
不患寡而患不均。大家对这种做法都没有意见。
半夜鸡叫,这是周扒皮干的好事,然后,在灵魂扭曲的时代,在政治高于一切的年代,上面只要以革命的名义让你干,你啥都敢干,根本不在乎现代版的"半夜鸡叫".
我向队长诉说了无菜下饭的苦衷。我说昨天一只皮蛋吃了二顿,吃到后来吃皮蛋的味了。队长是位厚道而又质朴的庄稼汉,他有三个差不多大的儿子,"饭榔头"吃起菜来个个风卷残云,有一句顺口溜:二拖三,包惯翻。队长何尝不明白此等事情。
他也有他的难处,你一养大家学着你,上面来查怎么交待?我急中生智,说我与梅企伯两人合养一只。梅企伯姓张,与小辈分了家,一人一户。
哪怎么行呢?队长认为鸡的归属权存在问题。我说,以后鸡生了蛋,二一添作五,这样既符合政策,双方都不吃亏。
队长无言以对,因为他也要向社员有一个说法。思考了一下,队长又问,这只鸡以后怎么处理?我说,这好办,到时候请你队长老人家当娘舅,一人一半,请你操刀,从鸡的脊背当当中中剖下去。这不,养半只鸡嘛!说得队长笑了。
翌日,出工时,队长当众宣布:一人养半只鸡不变,徐尔养一只鸡,他是插青,一家门一杆子,你们谁有意见?
社员们默不作声,算作通过了。其实大家心里吃了萤火虫,想把我作为突破半只鸡政策的个案,以便让奇数的家庭增加一只鸡的叫声。
可怜的那只"黑鸡"打了一场"官司"总算进了生产队的"编制",但是在大队的"人事局"里找不到它的"挡案"。这没关系,因为它不是白云老太的"名鸡",它不会去忽悠别人,犯了事来找它时找不着北;它也不想一鸣惊人,出了名大家会来争夺"户口所在地"。它同它可怜的主人一样,在这块黑土地上吃饱穿暖已经心满意足,倘还能有个配偶,下下"蛋",那是锦上添花的事了。
时光悠悠,岁月悠悠。我由当年的楞头青走进花甲。前不久去了当年插队的地方。在我先前的草屋前,建造了三个养鸡大棚,一问,怎么这么巧合。这养鸡户不是别人,是卫东,而卫东就是梅企伯的孙子。他告诉我,这成千上万只鸡都卖给双凤熬鸡厂,年收入也有几万。
真是造化捉弄人。遥想当年,卫东爷爷想养一只鸡而只有半只鸡的计划,这个宝贵的计划不得不白白浪费掉。最后仅仅得到插青"赞助"的几只鸡蛋。梅企伯早已作故,若地下有知,知道如今孙子当了"鸡司令",该含笑九泉,拍案称奇。
这么多年来,我们斗来斗去。最终跟自己的肚子斗,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我们一点也不聪明。
"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美丽富饶的村庄,朴实好客的民风,丰盛的酒宴,这是古代农民追求的理想生活。这个浅显朴素的道理一千年前的古人都明白,我们现代人怎么反倒糊涂了起来。
幸好,历史选择了一位有大智慧的老人,他带领"父老乡亲""走进新时代""在希望的田野上"谱写了"春天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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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徐尔
编辑:
刘延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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