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权的革命和革命中的人权——法国大革命的反思
2009年12月25日 17:07凤凰网历史综合 】 【打印共有评论0

五、人权的革命与革命中的人权

罗伯斯比尔曾经对自由主义的人权充满坚定的信心,但是在现实一片混沌的人权实践面前,他有时也充满困惑,他曾经哀叹,哎,平等、自由、正义呀!莫非你们只是空洞的名词吗?[2](P103)他也曾经暗自怀疑,也许是,宣布人权和永恒正义的原则是徒劳无益的吧?[2](P181)在他自己也被剥夺了人权之后,他更是觉得愤愤不平,自己为人权奋斗了一生,最后却连公民权利都享受不到。[2](P208)但是这种困惑并不仅仅是罗伯斯比尔个人的困惑,而且是他那个时代的困惑,如果我们要对罗伯斯比尔的人权观和人权实践进行同情式的理解,我们就不能不去理解他所处的特殊历史时代,毕竟他那时的人权是一种刚刚发生人权革命后的人权,并且还是还在不断发生革命的革命中的人权。

法国革命是第一次人权革命,在1789年和1793年两次宣布了人权和公民权自然宣言。[9](P284)之所以称法国大革命是一次人权革命,不仅在于它宣布了两个人权宣言,而且在于它是一次完全以人权为中心的革命,正如托克维尔所说的,那时对平等与自由的热爱共同占据着他们的心灵;他们不仅想建立民主的制度,而且要建立自由的制度;不仅要摧毁各种特权,而且要确认各种权利,使之神圣化……它还将使所有想腐蚀或奴役别人的那类人不得安眠。[5](P52)。这一点与英国光荣革命和美国独立革命不同,它们固然也以人权作为斗争的武器,但是光荣革命毕竟只是一场国内保守的、有限度的革命;而美国独立战争则主要是一场民族革命。而法国革命中显示出的为世界人权立法的豪迈气概、与旧秩序和旧传统彻底决绝的勇气以及对世界范围内人权思想的深远影响都是英美革命所不能及的;并且就人权的内容而言,法国革命中提出的人权内容比英美革命更加丰富多彩,它不仅完整地表述了政治权利和自由,而且提出了并且实践了后来被称为第二代人权的工作权、教育权和社会保障权等社会经济权利,因此说法国革命是一场人权革命是当之无愧的。

但问题是以革命形式喷涌而出人权理想就如同火山的爆发,美丽固然美丽,但是其摧毁力也是无与伦比的;这时候的人权也像一颗火种,一旦星火燎原后人们却不知道如何去控制和利用,只能任由火势随风肆虐。人们沉浸于抽象的人权观念,恨不得将所有的政治经济人权瞬间得以实现;当人们感到自己的利益得不到满足时,想到的就是拿起人权推翻政府。柏克就对此讽刺道,他们拥有人权!他们认为对人权不能有任何限定,任何反面的辩论都是无效的;他们认为人权的要求不容许任何人让步和妥协,任何有损人权要求充分实现的东西都是十足的狡诈和不义。 [1](P66)这时人权固然可以摧枯拉朽地扫荡一切封建专制权力,但是一旦这个任务完成后人权该怎么保障却往往成为一个问题。就像柏克所说的,高谈人的抽象的饮食权利或用药权利,这又有什么用呢?问题的关键是求得获取、创制它们的方法。 [1] (P70)不可否认,1789年的《人权宣言》对此曾经作过很大的努力:以人民主权重建国家权力,实行三权分立和宪政法治,明确规定公民的人身、言论、宗教信仰等自由,保护财产、安全和反抗压迫的权力,此后制宪会议进行的制定宪法的努力也正是朝着这个方向。但是法国革命之所以被成为大革命就在于它是一场不断进行的革命,它不但革了封建专制权力的命,而且又不断革了层出不穷的革命者的命,这造成革命政府的不断更迭;先是政治革命被社会革命压垮,后是社会革命被道德革命压垮,后一场革命压在前一场革命身上,催其快走,不断革命到最后,终于被越来越重的革命本身压垮。[10](P176)在这种革命的气氛下,始终不能建立稳定的社会秩序,每一次的建立宪政的努力都被新一轮的革命浪潮所打断。一方面是人们不断提出新的人权要求,开始是政治权利和法律权利,接着是经济权利和社会权利;另一方面是人们对封建专制权力的不信任不断延伸到革命政府,一旦新的革命政府不能满足新的人权要求,就又以反抗压迫的名义继续新的革命。结果稳定的国家权力无从产生,法治秩序无从建立,人权的保障也无从谈起,最终只能诉诸恐怖和专制。

这样,人权革命后的人权本身要求不断革命,而不断革命的结果使得人权更加岌岌可危,因为此时的人权毕竟是一种革命中的人权,而革命遵循的是一种政治逻辑而不是法律逻辑。应该说,罗伯斯比尔曾经对人权的法律逻辑坚定不移。大革命初期,他要求作为一个自由公民,我要享受法律所保障给我的一切东西,而不服从任何个人的权力。[2](P98)他要求法官凭证据判案,而不是凭自己的信念;他要求法律官员应该不区分什么贵族、爱国者还是温和分子,而只应该知道一般的人和公民,并且要求对最残酷的敌人也应该给予法律上平等的保护。即使在雅各宾专政时期,他也仍然认为革命政府下的革命措施是暂时的,它只是进入以个人权利和自由宪政法律秩序的一个过渡。但是尽管如此,在大革命中,罗伯斯比尔对人权的法律逻辑很快被政治逻辑所取代。对路易十六的审判中,罗伯斯比尔就宣布暴君不应受到法律保护,使得1789年《人权宣言》和1791年宪法的规定突然就全部失去了效力。罗伯斯比尔曾经声称公民是适合于国民议会议员的唯一称号,但是随后野心家、 阴谋家、 贵族、 暴君、保皇党徒和 反革命分子之类的政治语言就充斥了罗伯斯比尔的话语。法律上的公民被人民和敌人的划分所取代,这种非此即彼、你死我活的政治逻辑使得敌人被排除在法律的保护之外,而一旦有人可以被排除在人权的保护范围外,那么人民的人权就必然处于风雨飘摇中了,因为权力斗争的激化必然将任何权力者的对手列入不受人权保护的敌人之列。结果人民越划越少,敌人越划越多,最终罗伯斯比尔自己也成了被排除在人权保护之外的人民公敌。

不可否认,雅各宾专政时期的人权实践也有一个历史的特殊性。这个特殊性已经被罗伯斯比尔说得很清楚,法兰西处在国内外敌人的包围中,经济社会形势极端严峻,这个时候应该建立保卫社会自由革命政府而不是保护个人自由的立宪政府,因为正如罗伯斯比尔所说的,在狂风暴雨的时候将宪法的大船推到海里去势必是万分危险的。这就是说为了民族的权力和人民的集体权利必须暂时牺牲公民个人的一些人权和自由,用现代的话说,当时的情形是救亡压倒了民主和人权。应当说,这是为雅各宾专政进行的一个非常合理的辩护。但是这只是问题的一方面,另外一方面,雅各宾专政时期对人权的大规模侵犯也不能不说是罗伯斯比尔等人人权理论和实践发展的一个必然结果。与严格的形势分析相反,恐怖在很大部分上与军事危难不相关连。况且恐怖的来临是在所有战线恢复以后,不论是国内战线还是边境战线。[11](P137)大革命时期不断革命的结果使法治不能获得稳定的权威;民粹主义的盛行导致人民对自由的放纵;道德理想主义的信仰既使道德成为解决所有政见分歧的简单化标准,也使革命政府更可以在美德的道德光环下为所欲为,结果自由的放纵导致只有靠专制才能维持秩序,与雅各宾派观点不同的人就被视为邪恶的公民和人民的敌人,于是国民公会开始噤若寒蝉,人民的言论和集会的自由被政府舆论的整齐划一所取代。这时当患了道德洁癖症的革命政府及其领导人按自己所定的美德标准挥起替天行道的利剑时,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挡它的咄咄逼人的锋芒了。

结 语

法国历史学家阿·索布尔不无同情地说,罗伯斯比尔成了他那个时代的矛盾和他自身的矛盾的牺牲品。[12](P68)确实,作为人权革命时代的产物,无论是法国大革命时代还是罗伯斯比尔本人的人权理论和实践都充满了矛盾:1789年《人权宣言》宣布了人权的普遍性和平等性原则,但 1791年宪法建立起来的却是富人、男性、白人的统治;法国大革命试图通过剥夺贵族和僧侣的特权而实现人权的平等,但是实际结果却是以第三等级的特权剥夺了贵族和僧侣的人权;对罗伯斯比尔自身,其自由主义的人权理想也时时受到自己民粹主义和道德理想主义倾向的困扰;并且人权本身也蕴含着政治权利和经济社会权利、形式平等和实质平等、个人人权和集体人权之间的内在冲突,而人权这些矛盾和冲突这一切都在法国大革命和罗伯斯比尔的人权理论和实践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因此通过解读罗伯斯比尔的人权观我们既看到了人权革命后人权所能迸发出的伟大力量,但同时也看到了人权在现实化过程中存在的巨大危险,这对我们更加深刻地理解人权与自由、人权与平等、人权与民主、人权与法治之间的关系无疑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这也正是本文的目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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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 蔡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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