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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云“冒进”
发生于1998年最后一月的步云直选,即便今天看来,依旧令人费解。
在《纽约时报》记者的眼中,这个昏暗白炽灯照耀下的贫困山乡,用古老算盘统计出来的简陋选票,只能用“中国的梦幻”来形容。
随后十年里,张锦明反复被问及同样的问题,“为什么那样做?”
“现在的我会首先在现行法律框架内寻找资源。”她承认,步云直选是机缘巧合,首先是为当时的民主气息而“心意迷乱”,“政治经验不丰富”。
步云“冒进”源于一番来自民间的抱怨,“公选啥子嘛,那些候选人还不是上面定?”乡镇公选后,部分老百姓依旧认为,所谓民意代表、村干部,还是被组织意图左右。这句无心之语,刺激了张锦明,顺理成章的逻辑是把选举权直接归于普通选民,公选变直选。
有人说,“只差一步了”,要是成了,咱就在乡口立一个“中国直选第一乡”的石碑。这多少撩拨着年轻区委书记“建功立业”的欲望。但也有人善意提醒,不能这么做。
她的书稿记下了张锦明当年的犹豫,“如果不做,今后何时才能做?我们不做谁做?现在想到了不做,会不会留下遗憾……”
最后她用这样一句话说服自己:“应该做一些比职务更有生命力的事情”。
让她决心一搏的另一细节是,1998年,在四川省一次县委书记培训会上,一位领导在讲话中提及,有条件的地方可以试行乡镇长直选,她还记得,领导当时还笑着补充,“我们四川现在还没有乡镇直选嘛。”
张锦明以为,高层的宽容态度,可绝后顾之忧。事后证明,太过乐观。
选举当日,警察封住了步云乡各个出口以避免记者和其他无关人员进入。《华盛顿邮报》后来报道说,“嘘,这是一场秘密选举”。事先甚至没有正式请示上级党委,因为“若层层请示,谁来拍板?”
烟雨迷茫中,六千余名普通选民,扶老携幼,以手中的选票直接选官,乡镇人代会以确认的方式承认选民选举有效。一张当年的新闻照片甚至煽情地注解着,“在雨中,我们选择了你!”
政党提名的候选人谭晓秋成为中国第一位直选乡长,他的胜出,让张锦明松了口气,“如果是其他情况,也许结局麻烦。”
十年来,步云直选留给基层的意义被反复咂摸,“怎么评价都不为过”,一位党建专家说。而支持推进基层民主的学者则总结了三个收获:
事实证明,政党提名候选人顺利当选,并没有出现削弱党的领导的后果;
认为中国老百姓民主素质不够,缺乏参政激情和能力的判断受到质疑;
一直被视为不可克服的农村选举中贿选和宗族势力,并未干扰选举公正。
张锦明后来的总结被广为引用:“民主选举,在上层可能是一种复杂的制度设计,在地方是一个可以驾驭的组织过程,而在选民那里则是一个简单的操作技术。因为民主的本质是利益选择。”
但一位亲身经历步云直选的记者离开步云时断言,“张锦明不会有好结果的”,“因为改革者,多悲歌”。
“尊重体制,才能改良”
在那本书稿的扉页上,张锦明写道,“送给与我同舟共济的战友和亲人们”。
其实,步云直选前日,也是农历冬至日,她的内心十分忐忑,在信手撕下的一个纸片上赋词一首《冬至》,最后一句是:“激流,激流,可知那船沉浮?”
一语成谶,步云直选被意外曝光后(详见南方周末1999年1月15日《直选乡长》),旋即风云变色。
同年召开的“两会”前夕,外国记者就步云试验追问中国官员,这是一个措手不及的问题。
“当时我把乌纱帽拎在手里,随时准备放下,”张锦明回忆当时度日如年,“谁都知道,政治错误,是一个永劫不复的坎儿”。不久,遂宁市人大领导叫她去谈话,大意是领导高度重视此事,“你们还是想办法纠正吧。”
张锦明说,“那样的话我们将无法向那么多的选民交代。”
她当年的一位下属,至今为一场苦涩的私下对话而动容:几位直选的策划者,包括张锦明竟一度开起“万一谁进去了,其他人要经常送饭”之类的玩笑。她甚至打定了丢官后去南方打工的主意。
1999年2月24日,省里有关部门通电各地,批评步云乡直选。而匪夷所思的是,这个批评没有文头,没有签名,历史将无法找到文件的制作者。
当天,她夜不能寐,感叹,“一电惊全省,梦断步云。丹心一片问苍天,相知谁人?”所幸,省委有关领导表现出极大的包容,认为步云试验创新精神可贵,试验结果可以观察。张锦明得以保全,不久调任遂宁市副市长,分管社会事务,离开了前沿舞台。她十分苦闷,上任伊始即申请外派挂职。
在北京的一次有关基层民主的研讨会上,她还听到社科院一位学者的批评,“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想着突破体制,其实体制内的空间已足够。”
这令她颇为感慨,步云风波后,她亦陷入反思,“基层民主生长,土壤何其脆弱,过分冲撞原有体制,其实是堵塞革新之路”。
2002年,再次换届的步云启动了第二次民主选举试验,副市长张锦明请缨将步云列为自己的联系乡镇,在她的力推下,步云完成了一场被认为“完美”的体制内“直选”实践。
全体选民投票推选出一名乡长候选人,再由党委提名进入人代会等额选举,明眼人一看即知这背后的改革思路。张锦明说这是一次保留了直选内核的公选。
迥然不同的结局是,2003年,在第二届中国地方政府创新奖上,第二次的步云选举拔得头筹,从体制到民间获得了最大的肯定。
两次选举,本质未变,结局殊异,张锦明开始摆脱理想主义的色彩,她说,自己现在是胸怀理想的现实主义者,“尊重体制,才能改良。”
其间,她的一位好友曾力荐其继续在步云直选的基础上更进一步,提出的建议骇人听闻,包括竞选班子搭建、竞选资金的筹集等几乎完全西化的措施。张锦明断然拒绝,被朋友斥为“已然党化”,她不否认,“我是共产党的干部,当然要党化。”
一对好友终因理念分歧,分道扬镳,再无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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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刘彦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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