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我被抓了。那些人吊起我来打,说我是苏修特务,我被打得实在没法就承认自己是苏修特务。那些人将我押到新疆建设兵团师部,在这里我说我是被屈打成招的,我说的全是假的。他们开头不相信,我就拉起衣裳,让他们看我伤痕累累的身体,并说我是四川万县的盲流,名叫陈永清,陈是我母亲的姓,永清表明我永远清白。可他们到万县调查,没有这么个人,我又说我是四川奉节县的,他们又调查还是查无此人,于是就将我长期关押不放。实在没有办法,我就说我是农二师的牛鬼蛇神。我被押回农二师管制队后他们并没有整我、打我,因为劳改队最怕犯人逃跑,他们就以我为活生生的教材在大会上作检讨,说甘粹这么有本事、这么聪敏的人,都走投无路,被碰得头破血流,你们其他人逃跑到外面去只有死路一条。 我后来有个体会,虽然我出去后自由了,但我精神上并不自由。每天住店2元钱,三顿饭、买包烟、买胶卷,每天开支差不多需10元钱。这样我就在这管制队一直待到了1979年。 胡耀邦上台,平反冤假错案。我同班同学陈敏是《人民日报》的高级记者,她的丈夫就是原中共中央宣传部新闻局局长钟沛璋,她给我来信说中央51号文件给右派平反,让我赶快到北京来。
我是1979年2月到了北京的,我就住在陈敏家里。中国人民大学对我的处理是三恢复,恢复工作、恢复工资、恢复党籍,但工作要自己找。于是,我就托钟沛璋将我介绍到了中国社会科学院院报,当了编辑。干了两年我就进了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当了资料室主任,一直干到1992年离休。
我右派改正回到北京后,就到北京大学中文系有关部门打听林昭的消息。北京大学中文系一位负责此事的人说,林昭的右派属于错划,改正是没有问题的,但后来她又被上海市人民法院因反革命罪判了刑,这得由上海市人民法院甄别处理。
文学研究所副所长是许觉民,他的爱人张木兰是我人民大学的同班同学。1980年的一天我在张木兰家里碰见了林昭的妹妹彭令范,这时我才知道许觉民是林昭的堂舅舅,也知道林昭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枪杀了。
我刚听到林昭被枪杀的消息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简直是晴天霹雳!我虽然对林昭的死早有预感,但我还是止不住眼泪任其汩汩地流了出来。
在那个晚上彭令范又给我讲述了她姐姐的情况,并拿出一份法院的判决书,上面打印着: 上海市高级人民法院刑事判决书
(80)沪高刑复字第435号 林昭,又名彭令昭、许萍,女,一九三二年生,江苏苏州市人,原北京大学学生。
林昭于一九六五年五月上海市静安区人民法院以反革命罪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一九六八年四月二十九日又由中国人民解放军上海市公检法军事管制委员会以反革命罪判处死刑,立即执行。现经本院复查查明:林昭在一九五八年被错划为“右派分子”后因精神上受到刺激,一九五九年八月开始患精神病。嗣后,曾以写长诗、文章等表示不满,并非犯罪行为。一九六五年对林昭以反革命罪判处徒刑显属不当,应予纠正。林昭被错判服刑后,精神病复发,又曾用写血书、诗歌、日记以及呼喊口号等表示不服,一九六八年将林昭在病发期间的行为又以反革命处以极刑,显属错误,应予纠正,据此本院特重新判决如下:
一、撤销上海市静安区人民法院一九六二年度静刑字第一七一号和中国人民解放军上海市公检法军事管制委员会一九六七年度沪中刑(一)字第一六号两次判决。
二、对林昭宣告无罪。 上海市高级人民法院
一九八○年八月二十二日
我手捧这封判决书,心想这世界难道容不下这么一个弱女子,她才36岁呀!我好似听到林昭那充满义愤的《啊,大地》:
啊,大地,祖国的大地 你的苦难,可有尽期? 在无声的夜里, 我听见你沉郁的叹息。 你为什么这样衰弱, 为什么这样缺乏生机? 为什么你血流成河? 为什么你常遭乱离? 难道说一个真实、美好的黎明 竟永远不能在你的上面升起?
林昭曾经说过:“血流到体外,比向内心深处流容易忍受。”她用鲜血凝成的诗明白地昭示:将这一滴血注入祖国的血液里,将这一滴血向挚爱的自由献祭。揩吧!擦吧!洗吧!这是血呢!殉难者的血迹,谁能抹得去?
林昭北大的同学中国新闻社的王谨希(女)和新华社的陆佛为这对夫妻1980年12月11日,在北京市北新桥东三条胡同中国新闻社北京分社找了个小会议室给林昭开了第一次追悼会。原中国人民大学副校长、现全国政协秘书长聂真,人民大学新闻系主任罗列,北京市政协副主任罗青,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副所长许觉民,林昭的教师北京大学中文系主任杨晦、杨佰俊、乐黛云、于效谦、张隆栋、伍栖强,林昭的同学林斤澜、倪竞雄、金易东、张玲、邓荫柯、王谨希、张元勋、陆佛为、刘绍棠等80多人参加了悼念活动。
悼念筹备组还收到上海、苏州等地发来的唁电唁函30余份,挽联和挽诗30余幅(首)。北京大学教授张谷若、《解放日报》胡子衡、江苏作家协会高晓声、陈椿年等都写出了挽联。香港还报道了《不寻常的追悼会》。后来林昭北大的同学和苏南新闻专科学校的同学在苏州灵岩山给林昭修了墓,放了林昭的头发和过去的东西。林昭的骨灰是《女篮五号》的导演刘群的女儿收起来的,放在上海嘉定华亭息园公墓里。刘群的女儿把此秘密告诉了彭令范的好友许宛云后,许宛云在息园设法领出了林昭和她母亲的骨灰,才正式地在苏州灵岩山落葬。
我手边如今只有一张我和林昭在1958年摄于北京景山公园的照片。我在新疆逃跑时烧了我所有的照片,唯独这张照片我寄给了四川万县的老战友杜之祥,1979年落实政策后,他又将这张照片寄给了我。我和1988年结婚的夫人周萍萍参加了林昭骨灰的落葬仪式,在仪式上我似乎又听到了那首深沉的歌曲:在暴风雨的夜里,我怀念着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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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特约撰稿员 赵旭
编辑:
蔡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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